大概见来人只是一个脏兮兮的少年,篝火旁的四五个精壮男人又坐了回去,停止了谈笑。点点火星飘上夜空,映红了那一张张正盯着他的脸。
刚要直起腰,提着骑兵剑的男人忽然朝林鱼青逼近一步,阴影像铁塔一样立在他的眼前:“行跪礼。”
林鱼青一愣。
“行跪礼!”那个骑士又强调了一遍。
林鱼青反应过来,在沉沉夜空下屈下了膝盖。草很扎人,湿湿的尽是露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裤子。
“说,怎么回事?”骑士问道,反手将佩剑挂在了腰间。
“骑士大人,我、我想请您为我的村子主持公道!”林鱼青抬手一抹,在脸上划出了一道污痕,结结巴巴地说道:“今天傍晚时,有一位独身上路的贵族老爷经过我们村子,说要住一晚。我们腾出最大的房子,奉上了最好的美酒和肉饼,可是没想到,半夜他却突然开始杀人——”
他的话没说完,一个金发的年轻骑士突然爆发出了一声笑。不仅是他,另外几个人也跟着笑了,纷纷从火上取下盛着热酒的铝罐,往热红酒里挤了浆果汁,好像这个少年说的话已经不值一听。
林鱼青茫然地抬起头。
“一个贵族,身边没有随从,还住在你们村子里?”年轻骑士抿了一口热酒,没有问杀人的事。在笑声里,他挑起了一条淡淡的眉毛,仿佛在说,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那真的是一个贵族老爷!”林鱼青早将这句话在心中排演了一百次,梗着脖子说道:“他有坠灵!”
空气顿时静了下来,一张张脸转向了他。一时间只有火焰的噼啪声,在夜里清晰可闻。
汗珠顺着他的后背滑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他有坠灵?”笼在阴影里的骑士,慢慢地问道。
“我看见了,他演示给我们看的。那是好大一轮铁月牙,能飞能降,往地上一墩一声响,连石头都一碰就断。虽然他穿的不像,但除了贵族老爷,谁会有坠灵?没想到那一轮铁月牙,半夜突然发了狂,杀了村里好多人……等那老爷跑了,我也赶紧逃出来,就是想去给领主大人报信求救的。”
这一次,没有人笑了。骑士们或立或坐,彼此对视了一眼,表情都严肃了起来。
“你的村子在哪里?”
从后方一只帐篷里,忽然稳稳地传出来一个男性的低沉嗓音。那帐篷浑身漆黑,被众帐篷拱于中央,门布上用银白丝线绣着一个家徽——一头巨狼口中衔着一朵带刺玫瑰,正抬头仰望星夜。
“骑士大人,”林鱼青刚刚应道,身边骑士立刻打断了他:“那是沙路尔特骑士长阁下!”
他心里咯噔一声。
骑士长!
这些年来,整个神圣联盟仅选任了一共十一位骑士长。他们来自于最古老的家族,不仅是教廷审判团中唯一拥有坠灵的高阶骑士,据说他们的坠灵,甚至还能够以一当千。林鱼青的村子靠近边境,这儿一年到头与东方桐源帝国的摩擦延绵不绝,滋生了不计其数的传说;只不过,他听过的每一个故事,总是以骑士长出兵而辉煌收尾。
林鱼青做梦也没想到,神圣联盟十一人之一,此时竟然坐在那一层布帘后。
“骑、骑士长阁下,”他这一次的结巴,不是装的了,“从这儿往南走七八里就是我们村子,现在……现在好多人大概都死了。”
他的村子当然不在南边。
“作为一个乡野少年,你的口齿利落,胆子也很大。”沙路尔特骑士长的声音,永远平平稳稳,即使他早已叫林鱼青七上八下——“那个有坠灵的人,往哪边去了?”
虽然早有准备,林鱼青闻言仍然有些忐忑,生怕对方看出破绽。他转过身,朝一个与自己村子相反的方向一指,答道:“我记得是那一边。”
当他忽然想到对方其实看不见的时候,他的耳朵捕捉到了布料晃动的沙沙声响。
他一转头,沙路尔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帐篷外。
微白月光淅淅沥沥地渗在空气里,从沙路尔特的灰发上流淌下来。他下颌方正,浓密胡子从下巴一路蔓延至丝质衣领上方,梳理得细密整齐;别了一朵红玫瑰的银白胸甲,在夜色中冷冷地泛着光,使人无端生出一种印象——在夺去敌人性命后,沙路尔特会用最软滑的丝绸,轻轻抹去脸上的血迹。
“大人,”刚才提着剑的那个骑士,恭敬地对他说道,“教廷的确侦测到,这个地区有坠灵降落。”
沙路尔特捏住指尖,脱下了黑色手套。他的目光越过林鱼青,却对那个骑士说道:“我记得。但教廷侦测到的,不止是一只坠灵。”
少年怔怔地看着骑士长,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望向了来时的山林。
漆黑一团的林木间,此时正影影绰绰地走出了一队人影;即使没有火把照明,林鱼青还是一颤,马上意识到了那一行人的身份,立即低下了头——这一队人马,在山林间曾与他擦身而过。
“你再说一遍,你的村子在哪儿。”
当那一队人的脚步声来到身后,沙路尔特又一次平静地开口了。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林鱼青感到自己额头上的汗珠正在慢慢渗出来。
“南边,”他拼命想,如果自己是沙路尔特,此时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