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叶慢舒广袖,十锦绣牡丹的袖口闪起柔润的光泽,夺过参汤往漱盂里一倒,挥手搧了褒姒两个巴掌,不温不火的声音,像是在纠正举手之错:“这汤冷透了,我还怎么喝?”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褒姒嘴唇苍白,接连磕头求饶。明知参汤不冷,却也不敢申辩一句。面颊鲜红滚烫,起了清晰的指印。
“起来吧。”杨子叶淡然一笑,以锦帕擦手,又低头在百褶牡丹裙上掸了掸。
“喏!”褒姒慢慢起立,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栏杆卧影东厢日。
玉炉烟浓香罗浥。
日光透过雕花窗,照亮褒侯夫人满脸的傲岸。眸光如剑,射向褒姒:
“快请少夫人来此议事,速去速回。”
褒姒垂眸应道:“奴婢遵命。”艳如花瓣的唇蠕动一下,慢慢退出,一直走到大门前的青石道上,才抚胸部舒气,又摸摸滚烫的脸,抽动着双肩擦去泪水。回头见褒洪德蹦跳着追了出来,俊朗面容在霞光里熠熠生辉。
褒洪德潇洒敏捷地跨过雕栏,伸臂拦在她面前,深深的关切、怜爱,隐现于眉梢、唇角:
“姒儿,别和我母亲计较,女人有了年纪,就益发不可理喻起来。”双目灼灼,带着勾魂摄魄的力量:“等我去镐京回来,咱们去山上摘桃子,可好?”
浓艳的杏花已谢,拂墙的燕支花(1)染亮了春光。褒姒听了眼泪流得更欢,一把一把的抿去。只叹自己命太贱,无福陪伴,低头一揖,声若莺啼:
“祝二少主马到成功。”没有好命唯有祝福。她缓缓抬头,见雕栏旁一片璀璨霞光如同盛会灯火。
褒洪德温润目光被心底柔情燃亮,带着沉溺众生的温柔,上前拉住她手,递上帕子:
“姒儿,若没有你,我要什么成功?”成功要与你分享,没你遑论幸福。
褒姒听闻一阵悸动,不想哭,泪水却不争气地流。冷硬现实,身份天壤难接,破碎的伤感密密麻麻缠绕于心头。她惶然回顾,见夫人已在大门口站着,蛇信子般的目光,隔着灼烈的光影紧迫着她。
“好个贱婢,要你通传,却还在这里丢人现眼!不知羞耻!”
褒姒的魂噌地一下就吓飞了,急忙甩开褒洪德的手,转面下拜,语无伦次:
“夫人,奴婢知罪,夫人饶恕。”
“快滚开,贱婢,若再看到你魅惑主子,定然杖毙!”
打死,杖毙!今儿还要死几次?她的命是不是太大了?男主看她的目光像要扒衣,女主看她的目光像要扒皮。她每天勤勤恳恳忠于职守,到底有没有招谁惹谁?
满腹的委屈无处倾诉,褒姒头懵得找不着北,慢慢站起,颤抖着后退。
褒洪德凝神望着褒姒的身影在一丛美人蕉旁消失,以恼怒的目光迎上母亲。
杨子叶指着儿子,笑微微道:
“我的德儿已经大了,需注意体统了,主子和下人身份有别。”
褒洪德心里懊恼,满面的不羁、桀骜:
“什么体统,什么下人上人?以我看来,褒姒最是凤中凤,人上人。”
“奴才!真不成器,反了你了!”杨子叶再也无法维持优雅,失控地向儿子挥去巴掌。
褒洪德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抚着热辣辣作痛的面颊,惊恐地望着母亲。
鹧鸪立花树,断鸿声远长天暮,灼烈的阳光倾覆着褒府。
褒姒转过几树桃李,风吹得热烫的面颊徐徐降温,来到怡芳轩门前,见白石栏杆,琢玉雕花,沐着艳阳金光灿灿;高楼朱阁,假山湖水,云影溶溶。回廊处琪花瑶草,四时不凋香馥。大门前几丛翠竹,竹子高过屋檐,旁边的美人蕉火一般燃烧,燕支花十分鲜亮。
褒姒踩着红毯走上象牙色石阶,见阳光肆意流淌于朱漆大门。精致的廊坊,奢华的殿堂,无一不显出主人的宠荣。石阶上站着两个梳着双鬟望仙髻的丫头,被阳光照得满面生霞,乌发油亮,望着风的洒脱云的自如羡慕不已。
其中一个丫头生得娇花软玉一般,撒金花裙襦,银丝翠罗绣履,发髻间金簪金带。略略丰满的面庞,薄施脂粉,颇有富家闺秀的味道。迎着褒姒劈面骂道:
“是被鬼撵了?抢着去投胎啊?”
褒姒神情卑微地向她行礼,赔笑道:
“夫人急请少夫人,劳林珠姐姐通传,奴婢谢过。”接着福了一福。
林珠不屑的目光轻轻瞥过去,看到褒姒脸上的指印嗤地一笑:“呵!又挨打了?”
褒姒直觉面皮滚烫,低头垂眸道:“夫人急请少夫人,烦劳姐姐了。”
林珠却似没听到一般,神情傲然地盯着门楣上的一抹阳光。褒姒急了便要往里闯,林珠却强硬地拦住,眸现逼人冷厉:
“钻沙的小娼妇,这是你家堂屋门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挨打受骂都是家常便饭。褒姒习惯性地置之不理,挣着往里走。林珠偏是不放,佯笑着上前扯住。两人撕扯得满头是汗,褒姒焦灼不堪,不绝声地恳求:
“求林珠姐姐开恩!怜悯奴婢,通传之事十万火急。”
“哼,也不端盆水照照自己,还整天十万火急。”林珠像是累了,长吁着气松了手。
(1)燕支花:一种可做胭脂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