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今日刚一出祠堂,就发生了太多事的缘故,佟小锁的心弦绷得有些紧。
是以一听“宫中”两个字,她立刻就想起了所谓选妃之事。
本以为已经躲过,突然间又觉得,沟壑就在脚下,一步踏错,不管之前安平公夫妇计划了多久,便是浮云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方才混闹一阵,而凌乱的衣服。
“那,那我要换衣服吗?
冯妈妈微顿,摇头道:“大小姐这样,便好了。”
子规动了动嘴唇,本想要说话的,却因为冯妈妈看了她一眼,所以垂下头去,没敢开口。
只看此情此景,佟小锁便明白,她想对了。
往前一步,应对不好,便是难呀!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正屋。
……
萧氏坐在榻上,穿着家常全新的绣松纹深蓝衣裙,外面罩着一件青色褙子,比一个月前略消瘦点儿,脸色更苍白些,眉间带着担心。
在床榻左侧尊位虚坐着的,是一个头发银灰的陌生妇人,模样不俊不丑,穿着褐色衣,面容肃穆,头上只插了一支青玉的簪子。
屋中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子规也被冯妈妈拦住了。
佟小锁进屋的时候,萧氏正亲自给这个妇人斟茶。
“娘,”佟小锁提着衣角跑进来,扑在萧氏身上蹭了蹭,这才回头看向那个妇人,直愣愣地说道,“我没见过这位婶子。”
萧氏连忙推她,含笑道:“这丫头,不知道个礼仪。”
妇人却先对着她行了半礼:“安平公大小姐安。”
萧氏忙制止道:“妈妈快坐下吧,她什么辈分,哪里敢呢?”
佟小锁似是被提醒了才想起来,忙站好笑盈盈地施礼道:“见过这位婶子,婶子好。”
萧氏歉然对妇人笑道:“赵妈妈莫怪,这孩子就爱撒娇,坐没坐相的。”
口中虽然这么说,语气却终于有了一丝轻快。
佟小锁复又赖在萧氏怀中,光明正大且又好奇地“偷偷”打量这位赵妈妈。
若看这妇人如古井般的眼睛,佟小锁会觉得这个妇人年纪不小了。
但这个妇人面上却连条皱纹都没有,让人猜不出年纪。
可能是因为总是板着脸,所以将脸上的褶子绷平的缘故吧,佟小锁偷闲似地在心中和自己玩笑。
而这位赵妈妈也看向了她。
佟小锁对着她的眼睛,笑得像个孩子。
赵妈妈迎着她的笑容,微微一愣。
这丫头笑起来的时候,怎么有些翡翠公主的品格呢?
大概因为都是孩子吧。
如此想法,使得赵妈妈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提了提。
难怪这安平公夫妇能为了她的事情,如此奔走。
“孩子都是这样的,宫中的翡翠公主在皇后娘娘面前,也是如此。”她心中虽然思绪万千,脸上却依旧严肃。
“她哪里配同金枝玉叶比?”萧氏浅浅地笑着,“这丫头就是个活猴子,上不得大雅之堂的。”
佟小锁咳了一声,似是生了气,歪在萧氏的怀中,嘟着嘴不乐。
赵妈妈听见萧氏如此说,便敛目垂首,依旧提着嘴角:“孩子教教,总能成的。”
佟小锁暗中皱眉,更像是身上无骨一般,靠在萧氏的身上。
从发尖到脚尖,都写着“改不好了”四个字。
萧氏叹气道:“妈妈是知道的,一个月前她话还说不利索呢。翻过年去又是及笄之年,哪里有时间呢?”
赵妈妈复抬起头,又看了看佟小锁,唇角微微一提,仿佛是笑了。
“两宫一院,夫人当真都不选吗?”问得直白。
佟小锁只觉得背后忽的冒出了一身冷汗。
萧氏浅笑:“我一深宅妇人,哪里知道什么宫院?况我夫是天子纯臣,只知忠君,不知宫院。”
答得干脆。
这赵妈妈,绝对不是什么“退下来的宫中女官”而已!
赵妈妈的眼神,再次看向佟小锁的时候,正好与她对上了眼神。
佟小锁将上辈子和这辈子的纯真,都放在了眼中。
赵妈妈忽然问她:“大小姐可知富贵权势二字何解?”
佟小锁能明显感觉到萧氏搂着自己的手,紧了一下。
她坐正了身子,疑惑地问道:“富贵?我现在不富贵吗?别人都说我爹是安平公,是皇帝陛下信任的人,妈妈,您说这算有富贵权势吗?”
赵妈妈笑了:“陛下的信任,自然就是富贵权势了,可我说的富贵,是大小姐自己的富贵权势。”
佟小锁歪头皱眉地想了好久,恍然间拍掌笑道:“啊哈,我知道了,妈妈是问我可否想袭爵吗?”
说着,她又皱了眉头,喃喃道:
“这有些难办呢,娘,”她抬头看着萧氏,“我能袭爵吗?也能像父亲那样,到四疆去杀敌卫国吗?”
赵妈妈眉尾轻轻地一挑。
这是人教的吗?她看了一眼额上渗出汗水的萧氏,打消了这个念头。
罢了,她不过是代人走一遭,上意似也不想强安平公之意,她又何必多事?
安平公圣眷正浓,致远侯萧家长房次子萧儆以才名动京城,明德帝也召见过两次,似是萧家时来运转之兆。
她犯不着得罪人。
“大小姐是有志气的。”赵妈妈终于有了明确的笑意,端起了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萧氏的眉头彻底展开,似乎那股子病气,都消散了。
“一个女儿家,我如何敢图她志气?只盼平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