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见卫青终于谢恩,脸上方才露出真心欣慰的笑。
君臣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天子便道:“知道你惦念家中,朕也不多留你了。”
卫青便微微欠身预备恭谨地退出去,这几个月他委实累坏了,又牵怀家中妻儿,当真是归心似箭。
他退到殿门口,天子却又叫住他,似乎是才想起来般地道:“朕听说你那个外甥霍去病马术很不错,正好太子和长公主新近开始学骑马,你把他给朕送进来当当两个孩子的老师。”
卫青一楞,旋即下意识地拒绝:“陛下,这不成。去病就是个乡野孩子,不识礼数,如何能给两位殿下当老师?”
天子不以为意,“朕听说他的马术就是你教的,错不了。”
顿了一下,又补道:“见天来回跑麻烦,朕叫人在宫中收拾屋子,就在宫中住段吧。”
卫青惊讶更甚,连连摇头。“陛下,当真使不得……”
天子脸上还是淡淡的笑,语气却多了坚决。“有什么使不得的?”
初夏的午后,白晃晃的阳光漫洒进丈余见方的青玉砖上。
博山炉里水烟氤氲,四下里静谧一片,天子语气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便由不得卫青不多加思量了。
他咬了咬牙,只得道诺。
天子便轻轻摆手,示意他自去。
卫青出了宫,便径直回府。
雪舞听说他到了长安城中,自早间便引颈盼望着,等终于听婢女们回说到了垂花门,哪里还等得住?
当下就叫奶娘们抱着两个孩子去迎,夫妻俩堪堪在里间遇着。
卫青立时就一个箭步上前扶住雪舞,担心地道:“你这怀着身孕呢,又带着两个孩子——”
雪舞摇头,笑道:“你离家这么久,想迎一迎你。”
到了卧室,卫青又和两个孩子亲热了一番,雪舞见他眉宇间始终有一缕淡淡的愁思,便叫奶娘们把孩子们引出去。
起身捧着肚子坐到他身边,柔声问:“怎么了?”
她见左右无人,想到卫青素来谨慎,便又轻轻道:“因为大将军?”
卫青人还没回长安城时,陛下许以大将军节制三军的消息就震撼了长安城。
雪舞明白旁人或许会为之欢欣鼓舞,卫青却只会因为责任越重而战战兢兢。
她想劝卫青陛下既然给得起大将军之职,便无需为此忧心。
卫青叹了口气,“不止如此,陛下还封伉儿为宜春侯,卫不疑为阴安侯,均食邑一千三百户。”
雪舞吃了一惊,她先前进宫听皇后的意思陛下是还要赏卫青,却不知道这么重。
她刚想说句什么,卫青却又先行开口问她道:“去病呢?”
雪舞见他话锋转的这么快,心下奇怪,却还是道:“跟破奴去了上林苑骑马。”
卫青立时有些不高兴,“上林苑那是皇家园林,去病老往那跑干嘛?”
雪舞不以为然地道:“这么大的孩子了,你还想着能把他天天关在家里?”
卫青蹙眉道:“行,你不愿意管教他,我管教他!”
说着就起身往外走,扬声吩咐道:“去上林苑把去病跟破奴叫回来,就说我说的。”
雪舞待他回来,便劝解道:“去病和你的性子截然相反,跳脱的很。再说了去上林苑又是陛下亲自许的,你老管他干什么啊?”
霍去病是卫青二姐卫少儿与平阳县小吏霍仲孺私通生下的儿子,自幼便没得着父母多少疼爱,是跟着卫青长大的。
雪舞见他可怜,将心比心就对霍去病偏心疼爱几分。
卫青望着雪舞慢慢地摇头,“陛下要召去病进宫给两位殿下当马术老师,还要住在宫中。”
他为此甚是担忧,“我怕去病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宫中惹祸啊。”
雪舞却噗嗤一声笑了,“你啊,一天天就担心这操心那的。
我倒觉得陛下就是喜欢去病身上那份少年人的生气,要不然从前就不会在去病被人欺辱后亲自来为去病出头。
你就别担心了,去病聪明着呢,他知道分寸。”
卫青想起霍去病的聪明劲也笑了,“这小子聪明倒是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
雪舞在旁道:“可不吗?我瞧着将来去病未必会比你差。”
这句话一下触动了卫青,他脸上的笑滞住了。
他心中忽然萌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从前陛下破格任用了他,来日未必不会如此大胆启用去病。
天子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他需要再塑造出一个卫青来。
卫青心下一时间极度复杂,千头万绪涌上他的心头,到最后只冒出一句“帝王心术,猜不透啊。”
“什么?”雪舞并没有听清这句极低极低的呢喃,只是还不等卫青说话。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雪舞就顾不得问了,笑道:“保准是去病回来了。”说着就起身往外迎去。
卫青跪坐在屋中,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当晚用了晚膳后,卫青就把要进宫的事跟霍去病提了。
霍去病才十六岁,正是激扬跳脱的性子,又一向感念帝后厚爱。
听了自然是欣然从之,当即就起身回房收拾贴身物品去了。
弄得卫青无奈地同雪舞道:“还想多叮嘱他几句——这孩子——”
雪舞明白他的担忧,微微一笑,“你就信我的吧,我瞧着去病这样的还更得陛下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