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初夏的深夜,还有些微凉,舒服的让人一夜好眠尚嫌不足。
但阿娇睡不着,这夜她注定无眠。
有很多遗忘了许久的前尘往事波浪般地一bō_bō卷来,渐渐把她吞没,甜蜜心酸难过绝望,什么滋味都有。
她终于想来了,原来她就是陈皇后,陈皇后就是她。
月光银纱般地照进屋里,宛如初冬时的霜降清冷纯白,晶莹剔透。
一阵爽朗的夏风徐徐吹过树影婆裟的院中古树,哗啦啦好似海边低吟喃语的浪潮。
阿娇紧紧闭着双眼,双手用力攥着帛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挡住激荡莫名的情绪。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刘彻的确也曾爱她如珠如宝,但是那个时候她到底还是不珍惜,还是不知足。
总觉得这是应该的,她坦然受着他的好,从未把他当成皇帝。
他在她眼里,只是她的良人。
所以,她为他在太皇太后和馆陶前为他周旋说和,而后却又在吵架时口无遮拦地拿这个说事。
她到底是被宠坏了,实在是太任性了,总是顾着自己的开心恣意。
她忽略了他眼底的黯然,他哪是一只一辈子要蜷缩在后戚翅膀下瑟瑟发抖的雏鹰?他比所有人想象的都飞的更高更远,整整一个时代浪花淘尽英雄,只有他站在云巅俯瞰着众生。
他越走越快,直到走到她跟不上。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不肯低头,她愈发要发脾气来挑战他的底线。
她想确认,他会像他说的那样一生一世对她好,他会一直宠着她惯着她。
然而,他已经开始累了。
他的心不能只放在后宫这三亩地。他有自己的理想抱负,他不能庸碌无为只做一个守成之君,他想建立万世伟业。
这些,阿娇不是不懂,却固执倔强地要他在两者之间做选择。
那个时候,她到底是被惯成了什么样子呢?
就算是那样,他仍然极力哄着她。
他不期盼太多,只期盼她不要无理取闹,只期盼她能略微谅解一下他。
她到底是被宠惯的多厉害,才会这样只想着自己的开心呢?
经历了这千百年间的时光流转,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的偏颇。
前世刘彻确实辜负了她许多,但是追根究底她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错。
后来,卫子夫出现了,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她命中的宿敌。
陈阿娇终于觉察出了危险,但是依照她的心性她哪能学会钝刀子杀人不见血呢?
她怒火冲天,喊打喊杀。
他终于被她磨掉了所有的耐心,她以巫蛊之名被废居长门眼睁睁地看着卫子夫入主椒房殿。
她心痛如绞,吐血摔玉。
他终于来见她,他对她说阿娇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吧。
你终于后悔了吗?你终于知道只有我才能并肩和你站在一起吗?
她有些快意地想,心里却止不住的心酸温暖混在一块。
于是她从陈阿娇变成了李妙丽,她重新入宫,成为后世被经久不衰传唱的倾国倾城李夫人。
客观地说,陈阿娇还挺佩服卫子夫的。
堂堂中宫之主,生育了三女一子,弟弟是朝中最得用的大将军卫青。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要看着平阳公主脸色的歌姬了,却还是能心甘情愿柔柔顺顺地带着满宫人配合着刘彻的指鹿为马。
卫子夫尚且一口咬定李妙丽只是肖似陈废后,谁敢站出来说那不是?
或许,卫子夫是个胜利者,她到底看到了从前高高在上一句话就把她冷落了一年的陈阿娇向她俯首称臣。
但陈阿娇还是瞧不起她,从心底瞧不起她。
她重新宠冠六宫,无人可与之争锋。
卫子夫退让,刘彻更是比之从前愈发宠爱她。
最叫她高兴的是,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髆儿。
陈阿娇以为自己能满足了,她所要的一切又都回到她手中了。
但是慢慢地,失落渐渐盈满了她的心间。
她终于明白自己要的刘彻一辈子都给不了,他宠她爱她。甚至扶持真正的已经死去的李妙丽兄弟带兵为将,李延年为协律都尉,李广利则为贰师将军数次出征大宛及匈奴等地。
希望李家能以军功封侯,能变成下一个卫家。
他想重新把后位风风光光地送到她手上。
正是因为这样显而易见的偏爱,她死后李广利才会与丞相刘屈牦密谋推立刘髆为太子。
他对她不是不好,不是不用心。
只是他的好和她想要的实在差了许多,于是她还是一天天地消沉下去。
刘彻把西域各国的奇珍异宝堆满了她的宫室,封刘髆为昌邑王,还许诺日后立他为太子。
阿娇还是不开心,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连曾经怨恨刘彻把她废黜又以夫人之位重回后宫的馆陶也开始责问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是啊,多少人羡慕她!
就是卫子夫端庄大方的笑脸下,也未尝没有嫉妒和不甘吧。
那她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呢?
直到她见到了卓文君,这个蜀地才女。
她写了一首诗,叫《白头吟》。有一句是这样说的: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阿娇当时就泪目了,她握着卓文君的手说这诗名字好,内容就更好了。
一世一双人,直到白头。
她不要髆儿当太子当皇帝,也不要自己当皇后。
她只是想独自拥有他,这一世。
但是天下之主,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