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凡人界。
汴梁城里已经早早的入了冬,刚刚落了一场新雪,天气冷得很,黄昏时分,平日里那些卖汤饼的小贩都已经不见踪影。
苏映雪身穿全套的红色大袖衫,裙角以大片大片的芍药装点,她的心情又忐忑又羞涩,自从摔下莲塘被嫡姐苏行云救起,她便失去了记忆,往事一片空白。随后父母竟然把她许给了朝中一个中大夫武散官做正妻,那人为人正直温和,由于父母早逝,周遭的人都觉得他失了教养,才耽误了亲事。虽说这个未来夫婿不是拖朱带紫之人,但是是家中独子,她嫁过去便是实打实的主妇,上没有公婆,下没有小姑小叔,能够立刻主持中馈,后宅中阴私之事又少,夫君性格又好。这门亲事,对她一个庶女来说,再好不过了。
今日黄昏,夫君就要过来迎亲了。
她倚在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仆从,“我那柄十八骨梅花纸伞记得放在嫁妆箱子里。”
自从落水莲塘之后,就颇为喜欢那把伞呢。她想。
忽然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向她走来,那少年剑眉星目,想来长到及冠便不知多少汴梁女儿倾心于他。苏映雪瞧着少年,总觉得他有点眼熟。
那少年穿了一身直裾,外罩黑色大氅,他抬手从腰间荷包里拿出来一串金色的精致小铃铛,挂在苏映雪的腰间,“小娘子今日成亲,没什么合理,铃铛一串聊表心意。”
苏映雪把玩了一下铃铛,只觉得很是喜欢这串精致的小玩意儿,便笑了起来,“多谢小郎君,穿那么少,冷不冷。”她转身欲唤来仆从去拿手炉给眼前这个少年,再转眼的时候,却不见少年踪迹。
苏映雪追了几步,来到大街上,却依旧没有看到那个少年的踪迹。
簌簌的新雪飘落而下,长街的尽头空无一人,只有铺天盖地的白。
仍未打烊的酒馆里,卿微君从怀里掏出三串铜钱拍在桌案上,很快烈酒就被温了温端了上来。
卿微君径自斟饮,又未用真气逼出来,登时就双颊通红,醉眼朦胧。
第一杯。
自己单手执伞,牵着一个粉嫩嫩的小团子,走在小巷子里。
第二杯。
自己对这个记名弟子例行公事的看了看修为,知道筑基六层之后赐给她一件法宝,月华铃在众弟子的法宝里只算是一般,她却笑得欢喜,小心翼翼的放在锦盒里,才又收入纳物戒里面。
第三杯。
她脸色苍白的跪在刑堂,说起十四年的风雪夜,那些隐秘的情愫,她的不甘心和一腔怨恨。
第四杯。
她临受罚前向他叩头,祝他一世顺遂。
第五杯。
他忍不住下山去看她,她忘却前尘,欢欢喜喜的待嫁,眉梢眼角里都蕴着幸福。
一杯又一杯,外面的唢呐声想起,冰人们贺喜的声音透过酒馆门窗传来,伙计和掌柜的也丢下卿微君去门口看热闹了。
一墙之隔,咫尺天涯。
他又饮下一杯酒,自己是刑堂长老,青黛峰峰主,平日里端着架子威慑弟子就已经很累了。
“容我放肆一次。”卿微君喃喃一句。
只放肆,不相思。
这样也好。
最近青黛峰的气氛很不对啊,峰主卿微君自从下山之后再回来,低气压已经影响到全峰的弟子了,本来卿微君就是个古板严肃的性格,因了刑堂那件事,似乎又是苛刻了很多,面对着卿微君阴沉的脸色,几个嫡传弟子都战战兢兢,不敢大声说话。
唉,青黛峰连守山门的弟子都知道了刑堂中的那件事,可是他们谁也不敢说出口,只能暗暗地交换眼神——上次不知死活在卿微君面前提起苏映雪的那个弟子可是被找了个借口贬到后山,去打扫十年台阶了。
一个青黛峰的守门弟子突然睁大了眼睛,用手肘捣了一下发呆的同伴,“快看是谁来了。”
“烦请二位师兄通报一下,我想求见卿微君。”苏行云难得穿了一身鲜嫩的鹅黄色襦裙,衬得整个人流风回雪一样飘逸,她客气的拱手求见卿微君。
青黛峰。轻鸿居。
卿微君站在书房里,笔是湖州的狼毫,墨是上好的徽墨,他挽袖抬手磨墨,墨香散了满室,稚嫩的脸上依旧是无波无澜。连苏行云进来,都没有打扰到他在洁白宣纸上一笔一划的画着什么。
“弟子是来为上次刑堂的事情道谢卿微君的。”苏行云深施一礼,她知道,在刑堂内,哪怕李御锦是他的嫡传弟子,明华宗的首席,卿微也不曾偏袒于他。而即使苏映雪与卿微君的前缘揭破,他也只是稍稍赦免了苏映雪的罪过,也并未轻判。
上者,民之表也,表正,则何事不正。
这样不偏不倚的刑堂长老,难怪宗主宸星君会一闭关就是十几年,放心的将所有事物都交给他打理。明华宗有这样的一个长老,着实是诸位弟子的幸事。
“不必客气。李御锦陷害于你自不必说,至于你的庶妹苏流,她确实是经历坎坷,内心也曾受过不少伤,只是心碎从来不是作孽的理由,她做错了事情,自然该当受惩罚。”顿了顿,卿微君又抬头看了苏行云一眼,“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并没有过多为难于她,还让父母给她安排了一门不错的亲事。我记得这个人情了。”
“苏流再不对,也是我的庶妹,总归是打碎骨头连着筋的血亲,你又是我的师叔,所以我虽然心中依旧讨厌她,但是也不愿再为难她了。”苏行云从纳物戒里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