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绯云恍若看不见羯横在他脖子上的剑气,缓声道:“父亲,你做错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不管是龙家,还是龙姓,都不属于你!窃取的一切自当归还,我会替我娘亲夺回来。”
她抬手,神色淡漠:“羯留下他的性命,我娘不会希望你这么做。毕竟他也是我娘亲爱了一生,恨了一生的人。”
羯缓缓地移开了手,指尖幽蓝的光影消散。
陈英华已做好死的准备,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牵扯出悲怆的一笑。他抬手握着龙绯云端来的酒,一点点送到自己的唇边,轻声重复:“我是玄瑛,爱了一生,恨了一生的人。我更希望她没有爱过我,对我只是恨。或许,这样我还能好受一些……”
“爱便是爱,恨便是恨,没什么不敢承认。我娘亲一生磊落,敢爱亦敢恨。”龙绯云顿了顿,望着双鬓生出白发的陈英华,“你的解释与愧疚,不如到地府之后亲自与我娘亲去说。我想她已经在奈何桥上候你多时了……”
陈英华凝视着手中捧着的酒盏,淡淡答道:“好。这么多年,我日夜想她。与其怀念,不如相见……这一生终究是我负了她!”
清澈的酒水,伴着幽绿色的铜锈。指尖一颤,涟漪迭起……像是枯骨逶叠的清潭,而清潭之中竟徐徐映出玄瑛的倒影。
她手握银枪,身披戎装。一笑间,沙场退敌,天下无色。
这般英姿飒爽,天下女儿没有能与她媲美。这是他初见她时的模样,沙漠外的荆棘之花,耀眼浓烈。他从未想过能将她拥入怀中,与她相守。
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也是折磨。
“玄瑛,不要再孤单等我了,我终于能来陪你。”陈英华握紧酒盏,绯红的眼眶中终有一滴泪滚下。酒盏一饮而尽。
他凭生从未落泪,哪怕听从朝廷安排,看着自己的妻儿登上马车踏上死路。他悔过,恨过,伤心过,却没有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一个人活得越久,他才越发清楚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玄瑛是他的毒,相守时他从未觉得要去珍惜。待到她被自己送上黄泉,他才感觉到痛,割肉剜心。
相思入骨,知是谁?
死人已死,爱恨转身已成一梦。
活人活着,却是罪……
泛着铜绿的酒盏跌落在织毯上,剩余的酒水灼开一片青烟。绯云将酒盏放在他面前时,他已知道酒中有毒,但也无半点留恋犹豫。
生死相隔这么多年,他早已累了,倦了。天命不可改,枉他一生都想守护这个王朝,阻止天命的到来。
命若蝼蚁,又怎能逆天改命!
陈英华想放声大笑,笑自己的可悲可笑。一生何其短暂,他没有达成所愿,也没有握住本该属于他的幸福。到底是什么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
陈英华抬手,一掌拍向了自己的眼睛。鲜红的血,从眼中流下。
笑完之后,他捂住自己的腹部,缓缓跪倒身子。唇边血溢出,暗红色的血珠滴落在地,陈英华强撑着身子,用尽全身的力量转身看向龙绯云,隔着满目的鲜红,他徒劳地伸出手。笑容真挚:“玄瑛,玄瑛你舍得看我了?你恨我吗?”
龙绯云站起身子,目光复杂地望着血混着泪流了满面的陈英华,轻轻摇头:“我不恨你。”
这个回答只是她的回答,她不能代表竹丫,也不能代表她的娘亲。
陈英华听清她的声音,唇边的笑容微顿,握着桌角费力坐起身子,道:“绯云,你快点走吧。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已经不在了,龙家不会有人为难你。离开这,再也不要回来,好好活下去!”
龙绯云转身领着羯走出两步,便听见陈英华虚弱无力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顿住身子,指尖抑制不住轻颤。她听得见竹丫哭泣的声音。
所有的亲人都死了……
“谢你给了我选择,谢你没有让我死在鬼军的手下。这条路是我选得,让我保存了最后一点颜面去向玄瑛恕罪……”
渐渐的,身后没有了声音,龙绯云不敢转身去看。
羯无措地盯着她的面容,“小小姐你哭了。”
龙绯云抬手拂过面庞,怔怔地望着自己手指间的湿意。
“羯,我做错了吗?”她向身边的人迷惘轻问,声音嘶哑。
只有一魂一魄的羯自然不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害死她娘亲,差点又断送她性命的人已经死了,为何她感觉不到一点喜悦?
胸前空荡荡的,心中满是酸涩。龙绯云缓缓抬起手,无力地推开了房间的门,门外却站着一道人影。
看见她时,绯红的双眸蕴满了情感,忽明忽暗,如一条奔腾的浩洋要将她吞噬干净。
她不知龙薄天来了多久,也不知他到底听见了多少。
兄妹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父亲,已经死了是吗?”许久,她听见龙薄天开口,黯然低沉问道。
龙绯云不想去看他的眼睛,只是淡淡点头,“是!”
“是你杀了他?”绯红干涸的眸,泛起杀意。龙薄天盯着她,额间青筋在跳动,却下不了手。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待眼前人,她是自己的亲妹妹,是娘亲留下的骨肉。可她又做了那么多让他无法原谅的事情!
龙绯云抬起眸,黑中染赤的眸蒙着一层水汽,映照月光,亮得惊人。让他误以为那是没有滴落的眼泪,竟有了一丝心软。
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