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很快就偏西了,生出的薄汗凉透,风一吹,寒彻逼人。
景礼耷拉着脑袋跪着,崩裂的伤口凝固,皮肉粘在布带上,稍稍一动,便是撕扯的疼痛。
不知跪了多久,弯弯的月牙从云头上探出,如同笑眯眯地眼,望着她。
苍德赋一次都不曾踏出过书房的大门,就连晚膳都是由阿六提着饭盒送进去的。
书房内,苍德赋翻阅书籍,思量着行军部署的事情,一句都不曾提过跪在外面的女人。
阿六小心地布了菜,便站到一旁静候着。
闻到饭香味,苍德赋终于合了手上的书问道:“阿七呢?”
景礼姑娘以下犯上,闯入书房,一向掌管不归楼大小事务的阿七脱不了干系。
阿六跪下道:“阿七还在不归楼里!他之前被景礼点了穴位,奴才过去时,才帮他解开。”
“她真是胆子不小!”苍德赋冷哼一声。
阿六不敢接话,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没把阿七牵连进来。
“她呢?”忙完正事之后,又记起了门外跪着的景礼。
阿六往外面看了一眼,“正跪着呢……”
刚说完,阿六就发现自己看错了,原先恭恭敬敬跪着的人,眼下已躺在了地上。
月光一照,那张脸比雪还要白上三分。
“她……”阿六一哆嗦,不知该不该跟主子讲。
苍德赋也瞧出了他脸色不对,眉眼微蹙问道:“为何吞吞吐吐?她到底怎么了?”
没等阿六说清楚,苍德赋长腿一跨,已从他的身边迈过。
走到门边,就看见倒在地上的景礼。
“她晕了,你为何不早说?”苍德赋背着身子,责罚道。
阿六也委屈,“属下也刚刚才看见!”
景礼姑娘满身的伤没好,主子您又划了她一剑,让她跪在晚风中吹凉,哪有不晕过去的道理。
景礼以下犯上,本不该救,任其自生自灭也属应该。
但主子对她的态度,一直叫人看不明白……
华衫盛满月光,苍德赋迈出门槛,缓步走到景礼的身边。
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拢入自己的怀中。
怀中的女人苍白的脸上生出了一层薄汗,不住地在他怀中轻颤。似是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她紧紧地蜷缩进苍德赋的怀中,不顾胸前的疼痛,两只手缠在他的身上,紧紧地,不肯松开,贪恋他胸膛中安稳的温暖。
“景礼姑娘瞧着像是发热了,主子要不要再去请大夫入府?”阿六瞥了一眼,正好看见景礼背后的裂开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染在布带上。
阿六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主子对公主殿下都不曾这般亲昵过。
苍德赋瞧了他一眼,轻启唇道:“这么晚了,去哪找大夫?她只是不归楼里的杀手,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阿六应了声,是他多言了,原以为主子极是在意她,看来也不是……
“我要沐浴更衣,你去命人准备热水。”说完这话,苍德赋抱着怀中的女人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阿六微微一怔后,慌忙应下。
主子一向不近女色,身边伺候的人大多都是男子,这一次竟是头一回将女人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漆黑的屋子被点亮,苍德赋将怀中发热的女人放在了床榻上。
没了紧贴着她的怡人温暖,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刺入骨头里,让她一刻都受不了。
景礼张了张干裂的嘴唇,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冷!”
手指伸出,想要抓住逝去的暖意。
她握紧了苍德赋的手腕,冰冷的手指贴上他温热的肌肤,忍不住想将整个人都靠过去。
“浅……浅溪,”她费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人。
苍德赋的身子僵住,目光若雪,停留在她的脸上。
苍白的面容泛着不正常的绯红,目光迷离朦胧,像是隔着一层雾气。
病弱楚楚,叫人怜惜。
准备甩开她手指的动作停住了,苍德赋身子不动,任由她抓着,目光沉沉,似在思量。
这个蠢女人是第几次喊浅溪的名字?
温柔的,无助的,缠绵的……
仿佛浅溪二字,是她无望之中最后的寄托。
“浅溪是谁?”苍德赋忍不住开口,在她身边坐下。
榻上的景礼许是被烧糊涂了,她惺忪睁着水雾的眸子,委屈留恋地望着他,甚至伸手想要抚一抚他的容颜。
“浅溪就是你呀!”他有浅溪的灵魂,有浅溪的容貌,唯独没有浅溪对她的心。
苍德赋的身子再次僵住,目光落在她脖颈间结痂的伤口上,暗红的色泽宛若一串细长的链子,他心口一跳,微微有些痛。
“我不叫浅溪!”他起身,恢复了清冷姿态,“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你?”
这个蠢女人一定是烧糊涂了,他从未有过浅溪这样的名字。
“你是浅溪……”她糊里糊涂道,语气肯定至极,一双眸娇憨地盯着他看个不停,“我们千年之前就认识,你轮回了许久,将我忘了。”
苍德赋失笑,眉眼半弯。
他现在已经敢肯定,这个蠢女人定然是烧坏了脑袋,才会说出千年前就认识的傻话。
明知道是傻话,他堵在心口上的愠怒竟也散了大半,脸色不知不觉中缓和了许多。
阿六送水进来,就看见主子的脸上似有笑意,真是叫他弄不明白。
一桶水接着一桶水倒满整个木桶之后,阿六擦了一把汗道:“主子可以更衣洗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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