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铎的轮廓在昏暗的马车里越发模糊,沈莙想得神智有些昏沉,她如今不知该如何与陆铎相处,不知该以怎样的眼神望向他。日复一日,她们彼此都选择将那日的对话通通埋在心底,面上看起来关系与往日无异,可事实上又怎么会真的一样。那层窗户纸早已被沈莙捅开了。
她不知道陆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知她们最终会在何处分开,以什么样的方式分开,再远一点,沈莙甚至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如今局势大变,她于姬浔只不过是个软肋和累赘而已,待在他的身边也许能出出法子,但是实际用处不一定抵得上小云子。而且此时她们彼此自顾不暇,何时能再见面都是未知数。从她被裴榕掳来南方开始,他们一直聚少离多。
沈莙不可自抑地想起了北堂瑛,她相信姬浔,不仅是因为自己对他的心意,而且因着姬浔与生俱来连家破人亡都没能削弱半分的傲气。他有自己的骄傲,必然不会拿婚姻做政治筹码,至少在遇见沈莙之后不会这样做。可是穆晟……这大约是姬浔在这世上唯一真正关心着他的亲人了,姬浔的仇不是一个人的仇,他的母亲亦是穆晟当年最疼爱的妹妹。如今若能拉拢北堂家,可谓事半功倍,在穆晟看来亦是顺理成章。他不会接受沈莙这样平凡的姑娘成为姬浔的妻子,也许在太平安逸的年代他还能稍加忍受,随姬浔开心。可是在这样的时候,任何风吹草动,任何一丝不利的因素都会成为莫大的隐患,影响最终的成败。穆晟和姬浔不能生出嫌隙,否则沈莙将是他们那一派人眼中最大的罪人。姬浔会怎么做呢?如果叫沈莙做选择,她亦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去解决。
多么可笑,看来烂俗言情不仅发生在陆铎和琴君身上。
沈莙想的越多,越发神思混沌,不过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身子缩成一团,偶尔呓语几声。陆铎的视线落在她的侧脸上,眼神深沉,表情晦涩,他这样盯了一瞬,忽而又低下头,将所有的情绪敛入眼帘,解下身上的氅衣替沈莙盖上,然后弯腰出了马车。
他们这般赶路,兜兜转转的也真从益州到了荆州边界。出关时因着陆铎的身份摆在那里,倒也没什么大的波折,只是他们彼此都知道,益州荆州交界之处鱼龙混杂,各方耳目都有,陆铎有姬桓的官文,得以顺利离开益州,可是也就在她们走出城门的那一刻起,姬浔,姬桓,楚家,裴家,北堂家,甚至穆家都知道陆铎动身离开益州了,且他身边带着沈莙亦成了公开的秘密。紧绷的局势下,姬桓和姬浔任何一方的风吹草动都会叫天下人急切地探首想要知道,陆铎是姬桓的心腹,沈莙知道,她们的行踪一定会暴露,不过迟早而已。
之前被裴榕掳了来,沈莙没能如愿往武陵郡过,如今却是以这样的形式踏入这个地方,实在有些啼笑皆非。
楚鄢的本事沈莙是服的,可是真到了武陵郡,就连陆铎都惊讶难言。在楚鄢这个郡守上任之前,武陵郡是个多么不堪的地方世人皆知。沈莙倒罢,陆铎却是在入京之前真正见识过这个地方的兵荒马乱的,只是如今,武陵郡虽仍是民风剽悍且江湖气息甚重,治安远比不上荆州其他地方,可是若和楚鄢来这儿赴任之前相比算不得天壤之别也值得一句"刮目相看"了。这么短的时间,将一个荒凉祸乱之地整顿到这个地步,陆铎自问哪怕他用尽全力废寝忘食也不一定能有楚鄢这效果。即便他背后有楚门,可是在他人被姬桓弄到云南郡之后武陵郡依然没有立刻被打回原型,仅凭这一点,都叫人不敢相信做到这一切的人是一个未及弱冠少年。陆铎暗自赞叹着,在理解姬桓裴榕对于楚鄢的忌惮之意的同时心中也终于做出了决定。
京城有姬浔,益州有姬桓,从北到南一路有裴榕镇着,因此沈莙这辈子着实是没见过什么乱糟糟的地方。她知道武陵郡乱,来之前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岂知到了之后发现其实没有自己听闻的那么糟,于是也打从心底里觉得楚鄢了不起。
即便武陵郡比从前安定了些,但到底还是个充斥着暴力冲突的地方,稍稍富贵些的人家宅子里都雇了许多看护,女子更是轻易不出门。楚鄢来这儿之前因为太乱,所以许多有条件的人家能搬则搬,因着牵扯甚多不能举家迁走的也都想方设法把年轻女眷送去外地。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则终日锁在屋里,决计不抛头露面。倒也有些女中豪杰类型的,借着这乱糟糟的局势和剽悍的民风,打破了其他地方拘着女子的做派,不是有了自己的营生就是和那些男子并头在外奔走。
沈莙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即便病中奔波憔悴又戴着纱笠,但身段做派还是是官家小姐的模样,跟着陆铎一个风姿不凡的男子这在这样豪迈的地方走动倒是鲜有的事。因此自进了武陵郡以来,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的目光就从未少过。
陆铎虽不拿这些小罗喽当回事,可是为保沈莙万无一失他还是没有放下警惕,当解决了两个对沈莙企图出手的流浪剑客之后更是急于往城中赶路。
他们食宿的酒楼客栈陆铎都会选择那些开在向阳处,来往顾客斯文些的地方,一方面怕吓着沈莙,一方面也免了自己许多麻烦。沈莙从前觉得益州的酒肆和京城的茶楼大约是饭后闲聊八卦的最佳地点,可到了武陵郡才明白过来,恰恰是这样的地方在人来人往的酒楼吃一顿饭才真的是搜罗情报的好去处。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