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睦虽然已经可以全无障碍地看阅军报,但还是嫌艰涩繁复的竖排篆书看起来太过伤神,周瑜知道她懒得看,便当先将那一卷锦帛接了过来。
摊开锦帛一看,他的脸色却骤然一变,紧接着眉峰一扬,向那使者拱手问道:“听闻曹司空日前与袁绍战于黄河之滨,不知战果如何?”
那使者姓蒋名齐,字良修,面白无须,圆脸小眼,逢人就带三分笑意,看着极为和善。听周瑜语气不善,不由先笑一声,随即连连拱手:“齐此来乃是替我主来商议与江东联姻一事,将军若问我司空家中子女几何,样貌性情,齐可详而述之。然这战局兵事……非不能言也,实乃不知也,还望将军恕罪莫怪。”
他这话说得不紧不慢,态度谦恭,言辞温和,却好像突然在平静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或者说,一大块石头,事先毫无准备的李睦正好整以暇倒了盏茶要喝,闻言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惊得目瞪口呆:“曹……司空……要与我联姻?”
“是与江东联姻!”周瑜扫了她一眼,见她竟露出一副受宠若惊般的神情来,再不欲显露喜怒之色也不由自主地面色铁青。
那使者蒋齐的反应很快,在众人还面面相觑时,立刻笑着朝李睦长揖:“司空请奏天子为媒,欲许曹氏女于乌程侯为妻,或为二公子丕聘孙氏女为妻,两家永结秦晋之好,同心讨伐逆贼袁绍。”
孙氏并非豪门大族,族人并不多,其中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子唯有孙芷一个……曹丕娶孙芷?
李睦一时接受不能,再加上她对乌程侯这个称呼总有点陌生,一个晃神,也就把后面那句话忽略过去了,全没意识到许曹氏女嫁乌程侯跟她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蒋齐语声一顿,好像故意留些时间给众人思考,然后再道:“当然,司空感佩乌程侯事兄若父,孝义难得,两家可先过聘嫁之礼,成婚之仪则可待来年再论。”
连为孙策守孝的借口都为她想好了,可见有备而来。
周瑜突然挑一挑眉,慢慢冷笑一声:“曹司空可是阵前缺粮了?”
蒋齐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呵呵一笑,还是那句话:“齐实在不知战事,望将军恕罪。”
这会儿,李睦也算反应过来了。乱世争雄,诸侯之间用联姻的手段维系或长或短的盟约实属正常,但若曹操真要用联姻的手段来约束江东趁他与袁绍开战时出兵,在徐州时就该提出来,何至于现在白马之围都开始打了再说联姻?
她若打定了主意要趁乱袭他后路,答应与不答应,又有什么差别?
李睦很清楚曹操不是这种做无用功的人,更何况,连她都知道这种联姻不靠谱,能成就千古之名的一世枭雄又怎么可能相信单凭联姻定下的盟约?她与他在淮水上定约,依两家共同之利,各取所需,彼此合作有共同的利益,这样的许诺才可信。
曹操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行联姻之事?
李睦原还想不明白,但周瑜这一句“缺粮”却突然提醒了她。
她记得官渡之战打到后来曹操似乎面临粮草危机,甚至还有杀粮官平军心的手段流传为野史故事。一句“汝妻子吾养之”更简直是流传千古。
这故事纵然未必属实,但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再回想当时曹操在淮水上也曾一开口就要十万斛粮草,那时候她只以为那是厚脸皮的漫天要价,现在再细想一番,曹军粮草不足,说不定那会儿就有了端倪。
那曹操现在提出的联姻之议,莫不是要江东备下粮草算作孙芷的嫁妆?
连嫁妆都能算计,可不正是阵前缺粮了么?
想到这里,李睦挑了挑眉,不觉再感叹一把曹操光是的脸皮之厚,就要天下无敌了。
“吾妹自幼是父兄几个捧在手里长大的,要她出嫁,不知曹司空的聘礼是否准备妥当了?”感叹归感叹,对于这种开口算计嫁妆的行径,李睦慢悠悠地露出个准备狮子大开口的笑容,看得蒋齐没来由地背心发凉。
所谓“三书六礼”,从纳采到问名,直到男方送去聘礼,再请期定下亲娶之日,女方才开始打点嫁妆。
这周礼的婚嫁步骤极为繁复,乱世之中,其实大部分人都不可能按部就班,就连公卿诸侯,豪门世族都鲜少有行足六礼的。对于战时联姻更是多将其简化,有婚书有迎亲,男方装一辆牛车的绢布帛礼,多半也就成礼,能将女方拉走了。
而周瑜却执意“三书六礼”缺一不可,还时时跟太史慈商量,跑得勤快,连带着李睦现在对这复杂的周礼昏仪了解得清清楚楚。
先不说孙芷嫁不嫁,李睦笑眯眯地从纳采问名开始数,要活雁十二对,铸雁十二对,金铁不论,斤两却要打足了。聘书要曹操亲立,书柬到了江东之后再送聘礼,以孙芷的身份,再加上她刻意点明了“从锌宠”,江东给的陪嫁不会少。
但聘礼不下,这嫁妆……连个空箱子都不会往外送。
絮絮叨叨了好半天,李睦好像真是一个为爱护幼妹,唯恐妹子嫁出去受委屈的兄长,就差没直接开口要曹植过江来联姻,直接算入赘得了。
她每数一样,周瑜的唇角就往上扬一分。
战乱时分,要备齐“三书六礼”何其不易。他出身显赫,但族中长辈却都远居洛阳,光是聘书,就动用了军报快马,赶赴北地请他叔父亲立后再由他族兄送回,一来一回,便花了数月时光。
他知李睦不耐烦这些,故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