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窃窃的议论声声迅速被人群疯狂欢呼、喊叫的浪潮淹没,兴奋的呐喊一浪高过一浪,角楼上的飘渺冷笙却丝毫不为所动,一丝一缕,飘向无尽深夜,哀愁,幽怨。
我跟着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角楼上那个人影绰绰的白衣女子,对墨白道:“听见方才那人对此女的评价了么?‘一阙笙起,一城声落’, 能以一支曲子胜过满城声乐,一介青楼女子能赢得世人如此评价,可见此女才情非同一般。”
我摇了摇身边一个听的两眼发直,口水直流的年轻小哥:“敢问……角楼上吹笙的是何人?”
搅扰了小哥听曲,小哥急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你连这都不知道,玉缘坊的头牌,笙歌姑娘是也!”言语间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就像在夸自家媳妇似得,并用鄙视的目光对我的无知进行嘲讽。
我回头和墨白交换了个眼神,看来我们成功来到了笙歌所在的时空。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望着轻纱漫飞后闪烁的烛火,暗想,笙歌,我可算找到你了。
又转向小哥:“兄台可知此刻在角楼上听曲儿的是什么人物?”
小哥更加鄙视的斜了我一眼,流露出“你到底是不是长安人”的神色,不耐烦地支应两声:“今日是太子太傅的六十大寿,笙歌姑娘正在为太子太傅祝寿。”
太子太傅?今时今刻,太子是谁?虽然明知小哥很烦,我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现下是什么年号?”
小哥被我的孤陋寡闻彻底折服,翻了个白眼:“大中八年啊!”
大中,唐宣宗李怡在位时的年号,我努力回想,大中八年,李温八岁,正是他随师父外出游历的第一个年头,也就是说。此时的东宫之主还是靖怀太子,李渼。
“这哪是祝寿曲,分明是在哭丧!”
一声粗鲁愤怒的吼叫从角楼上传下来,悠扬冷笙戛然而止。透过红纱。隐约可见站起一位粗矮老人,一手夺过女子手中冷笙,挥臂掷到地上。冷笙撞地的轰响,如同天阙响起一声闷雷。
沉醉在悠扬曲声中的众人愣神看向角楼,人群瞬间鸦雀无声。一个个都提了一口气,气氛霎时紧张肃杀。
红纱后映出太傅粗鲁扭住女子手腕的影子,纤瘦的女子被逼到角楼的栏杆边上,太傅的手从她的手腕移上她的脖子:“你竟敢诅咒我?”
早有听闻李渼位居东宫之主时,他的老师凭借自恃功高,嚣张跋扈,在长安城中胡作非为,搞得长安百姓人人自危。审视周围人群惶恐的表情就能轻易看出,那些有关太子太傅欺压百姓的听闻绝非空穴来风。
底下的旁观者吓得一个个毛骨悚然,身在其中的笙歌却浑不在意。我看不到她脸上表情。但可从声音中清晰听出她的冷静,话语里含了笑,刻意挖苦对方。
“此曲虽是祝寿曲,但人世总共不过几十载,总是过一日就少一日,今日虽是大人寿辰,但大人岂不也是离死更近一天?奴夜日为大人祝寿,明日或许就要为大人送终,这样看来,奴将此曲吹奏成哀乐又有什么不对?”
太子太傅大怒。伸出粗粝的大手按上腰间佩剑,天空无端响起一声惊雷,闪电劈裂天空。
形势千钧一发,我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笙歌却好像要故意激怒对方似得,沙哑轻笑:“大人身为太子太傅,不为人师表,却祸害一方,天下人早已盼望听到为大人送终之声。奴今日不过是随了天下人的愿。”一字一句,不紧不慢,有板有眼。
笙歌到底有多少面?
从开始到现在,一页页翻过去,她变得越来越复杂。初识,她是天真单纯的小丫鬟,后来,她是阴险恶毒的潜伏刺客,现在,她是一个青楼**,却站在高高的角楼上,一字一句说出大义凛然的话。
她的性格,好像一朵千瓣莲花,每一瓣,都倒映出一个不同的笙歌。
太子太傅哪里受得了笙歌此番侮辱,霍然拔出长剑指向笙歌的咽喉:“区区fēng_liú女子,竟敢公然辱骂我,你以为我会怜香惜玉?”
笙歌轻柔的指法缠绕上太傅的长剑,若手指间环绕的不是剑锋而是男人的手臂,这指法简直就是在调情。“何必烦劳大人亲自动手?”她轻轻推开比在自己咽喉的剑尖儿,柔情万段的声音在惊雷阵阵中显得异样萧瑟。
我看得正紧张,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墨白却一个劲的在身后拽我。我不耐烦地朝他瞥了一眼:“正精彩处,你拽我干什么!”
这一瞥,恰看到人群外的两匹雄健大马。
其中一匹通体雪白,身姿矫健,衬得马背上八九岁的少年尤为老成,少年穿着干净利落的锦袍云靴,稚气的脸庞已初显英俊神采。少年身旁另一骑通体乌黑,马鬃又长又顺,跨在马上的男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翠色衣袍,目光深邃,一看便是学识渊博,阅历极深。
两人正是游历归来的少年李温和他的师父。
风乍起,角楼上的红纱翩然翻卷,红纱后,一席白衣的笙歌已站到角楼的栏杆外,终于映着闪电的光亮看清她模样,左右不过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即使是在这花天酒地的所在,眉目依旧超凡脱俗,和之前李温心境中的笙歌一样长了一张梨花似地脸,刺眼的闪电将她的脸映的煞白。
“奴即使有意为大人送终,但今日这一曲,却是为奴自己而奏。”
她的声音飘渺如一支天宫吹向的冷笙,配着狂风中肆意飞舞的白衣红纱,凄然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