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角楼上怒发冲冠的太子太傅也骤然面露震惊之色。
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找到了要找的人,更没想到找到的却是要寻死的她。
她在空中,白衣翻飞,便是死亡的坠落,依旧美如仙人,令人莫名想起清凉院那个晴好的晌午。她也是这样一袭白衣,从高大的梨树上一跃而下。
电光火石的一瞬,通体雪白的骏马仰天长嘶,一跃而起。跃过众人头顶,马上的少年衣袖翩翩,伸手将坠落的笙歌拉入自己怀中。
八岁的李温还只是个小男孩,个子比笙歌矮近一头,狭小的胸膛却正容下笙歌倚靠。李温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护着笙歌,健马稳稳在众人面前落地。翩然衣裙缓缓飘落,少年英气勃发,少女梨花带雨,众人一时失了言语,目瞪口呆得看着。
李温把笙歌扶下马,含笑望了她良久,他还不到解风情的年纪,但他看向她的那副眼神。却似乎含情脉脉。
“姐姐这样天生丽质的美人,为何却要自寻短命?”他的声音算不得动听,但在八岁时候就已经很老成。
笙歌只是静静看着面前锦衣华服的世族公子,没有言语,而这画境是我为寻找笙歌而作,也就能清晰读懂她的心思。
那时那刻的她只是以为,这个少年和天下所有世族没什么两样。
普天之下的贵族门庭,从生下来就有成群的奴才丫鬟前呼后拥,有挥霍不完的金银珠宝,有可以随意让人屈膝下跪的高贵身世。这样的人,哪里懂得民生疾苦。他们无法理解自寻短命的人,他们一心想要千秋万岁,那是因为他们的生活过得太好。而像她这样的人。在战争中流离失所,亲人全都死在战场上,而自己沦落青楼,终生靠贱卖色相过活,这样的命,短一些又有什么不好?
李温望见她眼里夺眶而出的泪珠。顿了顿:“姐姐方才吹奏的是什么曲子?”
笙歌抬起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千秋岁》。”
听到她的回答,李温眉眼笑开:“若姐姐不弃,温愿与姐姐合奏一曲《千秋岁》。”说罢朝人群后马背上的翠衣男子挥挥手,吩咐道:“温师父,拿琴来。”
李温接过翠衣男子手中古琴,不由分说拉着笙歌踏进玉缘坊。
我和墨白在人群后,没能跟着挤上去,但听见随后角楼上响起一个稚嫩却威严的声音:“太傅是这玉缘坊的常客?”
他虽问,却不容太子太傅置喙,紧接着道:“既然太傅大人是皇兄的恩师,就更不该给皇兄丢脸才是,这种有失大人身份的地方,以后还是少来为妙,你说是不是,太傅?”
红纱飘动间,粗矮的太傅扔下长剑,扑通一声跪地:“王爷教训的是。”
角楼上下一时寂静无声,太子太傅跪在一侧低头不敢言语,底下看热闹的人更是屏息凝神,一声清冽琴音骤然自颤动的琴弦传来,打破肃杀的寂静。
看献千秋乐,千秋乐未央。
自唐明皇寿辰梨园乐妓献上这曲千秋岁到如今,已有五十多载春秋,父皇生前每逢寿筵也都会弹奏这首曲子,而今夜这曲千秋岁却是我所听过最完美的一曲。而弹奏这支曲子的,只是个年仅八岁的少年。
我被浑厚激昂的琴音震慑,正打算拉着墨白偷偷溜上角楼近距离观赏,却被李温称作师父的那位翠衣男子拦住去路。
翠衣男子低头看了看我,又转向墨白,十分不可思议道:“墨公子?”
我一愣,寻思大事不妙,李温的师父搞不好也是墨白的崇拜者。
考虑到玉缘坊人这么多,大家要是对认出墨白,后果不堪设想,我抬脚转身欲走,结果被墨白一把拉住,强行把我拽到翠衣男子面前:“快见过招摇先生。”
翠衣男子朝我点点头,眉目清秀端庄,如同雨后翠色的青竹。
“招摇?”听到如此有趣的名字,我一时间失了礼数,笑出声来:“这名字可真……招摇……”
翠衣男子转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笑着解释:“姑娘误会了,不是招摇过市的招摇,”他笑得十分安静,一身书生气:“晓日为朝,去日为尧,朝尧。”
离这么近的距离,我方看清他翠色衣袍上绘有青竹纹样。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晓日为朝,去日为尧,拼在一起就是一个“晓”字。一个如同翠竹般清秀的公子,一席青衣,绿色扳指,名字里如此刻意嵌进一个“晓”字,那么,这个人……
纵然眉宇间镂刻上了岁月的痕迹,熟悉的感觉依然让人自然而然想起多年前瑟瑟春雨的百里玉兰花林。那个握着玉箫,撑着竹伞的年轻公子,轻轻呼唤他真爱的女子:“晓晓”。
“不会吧,这么巧……”我颇为震惊,慨然道:“竟然是你……温少卿……”
真是造化弄人,原本一介书生,却公然与唐皇为敌,发动轰动大唐的甘露之变的温府大公子,现如今,竟然成了大唐皇子的老师。
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文宗开成二年,至宣宗大中八年,我和少卿已有十四年未见,而事实上我们重逢的时间还要晚得多,因为这里只是一副幻世,这副画境中虽然还是宣宗治下的大中年间,现实中却已跨过悠悠流年,正值懿宗李温咸通四年。
在虚幻的假象里不期而遇,我们都很吃惊,我吃惊是因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