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火炉上的砂锅里扑哧扑哧滚着热气,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弥漫了整个小屋,看顾的婆子听闻杨妈妈要照顾旧疾犯了的老夫人,不来探看检查,便支棱着脑袋,眼皮打架,被火炉烘热的脸庞愈发困顿,没一会儿的竟然呼呼睡着了。
倏地,在这寂静的黑夜里窜出一个黑影,蹑手蹑手地挨近,见人睡熟,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小纸包,快速地抖落到砂锅里,将空纸包攥在手心快速地离开,不一会儿就匿去了身形。
“啪”的一声,控火的竹扇子从那婆子的手里滑落到地上,婆子一惊,睁开了睡眼,下意识地往外一探头,外面寒风呼啸不止,寂静无声,不由的裹了裹袄衣,擦了把嘴角溜下的哈喇子,这才起身掀开盖子查看砂锅里的药,见煎熬的到了火候,便按着盖子将一碗汤药倒进碗里。
“荣姨娘的药可好了?”孙妈妈提着雕花的漆盒恰好走进来。
婆子忙迎上前去笑称,“一直瞧着呢,这会儿刚熬好,正是时候。”
孙妈妈满意的点头,让其将药装进了漆盒内,这般冬日里不易散了热气,便折身回明絮苑的偏院了。
荣姨娘近来身子一直不太爽利,害喜越发厉害,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下一口,待到眼下老夫人病着,无暇顾及偏院这里,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心结不开,这每日两副药,也加成了每日三副的煎熬。
房门被推开,荣姨娘正歪着身子靠着软枕小憩,大抵是睡得不安稳,还没一小会儿的就被孙妈妈的脚步声扰醒了,伺候的丫鬟瞧孙妈妈进来也便退到耳室。荣姨娘乌溜溜的黑眸子透着疲惫,朝着漆盒瞧了一眼,就知道要喝药了,悠悠坐起身子。
孙妈妈笑了笑,“老奴刚才又去了一趟小厨房,给姨娘端了一碗甜粥,这药刚好凉到五分热度,姨娘喝正是时候。”她将那碗乌黑的药汁捧出来,呈给荣姨娘,荣姨娘并未像往常一样接过药仰头喝了,反而捧在手中顿了顿。
孙妈妈微微一怔,瞧着药汁,略显浑浊的眸子隐着一丝晦暗不明的心思,开口劝道,“为了孩子好,还是赶快将这药喝了罢,这会的药温恰好,凉了许会失了功效,且又苦又涩的,姨娘喝着口感也不甚好。一会儿的喝完,吃点甜粥,再舒舒服服的睡个觉。”
荣姨娘端着碗地仍是没喝,蹙着眉梢,一副哀怨神色,“妈妈,我去湘竹苑一连几日都让雪雁找着理由挡在外面,压根见不着人,这可怎么才好?大小姐是不是有心躲我?”
“姨娘切莫想那么多,忧思重对孩子可不好,大小姐好端端地躲您做什么,大概是真有什么事儿罢,你不妨等身子好些再去,让人瞧着也精神些。”
“真的?”
“当真。”孙妈妈极有耐心的开导安抚,又推了推那药,“姨娘赶快喝了吧,一会儿就真的凉了。”
荣姨娘点点头,捧着的药一口口艰难地喝着,只喝了几口便停顿了下来,“这药……”她欲言又止,深深的蹙起了眉头,瞧了一眼乌黑的汤汁,只映出一双惶惶的眸子。
孙妈妈关心问道:“怎么?”
荣姨娘摇了摇头,仰头将药一口气喝完了,将空碗递给了孙妈妈。后者瞥了眼见底的药碗,厚厚的唇角斜起一抹弧度,顺手递了那碗略显发红的甜粥,荣姨娘虽没胃口,还是简单吃了几勺子,便让孙妈妈都撤了。
孙妈妈为其掖了掖被角,熄了油灯便退了出去。
周遭静悄悄的,天空黑沉,仿若一团瘴气乌压压的扑来,赵文宛半夜里正是睡着,忽而听的外面乱糟糟的,喊了当值的金玲进来,披了长衣坐在床上,问:“外面是怎么了?”
金玲进来的时候裹着外头一缕寒霜,显然是方才出去过,听着赵文宛就立马回道,“听说是偏院的荣姨娘见血小产了,被褥上染了不少血,十分凶险骇人,这会的惊动了各房的人都去探看,老夫人也去了,小姐要不要……”
小产?
赵文宛靠着引枕,若有若思,乌眸渐沉,缓缓道:“你去叫雪雁过来给我备衣裳,我这就去明絮苑瞧一瞧。”祖母年事已高,怕受不住打击罢。
“是!”金玲应声。
到了明絮苑,不算宽敞的偏房里挤满了人,老夫人坐在荣姨娘的床边瞧着忧心忡忡,时不时的还会忍不住咳嗽两声,元大夫坐在一旁诊脉。
稍有好转的叶氏是头一个到的,随后而来的徐氏,冷氏,还有稍微大一点儿的文熙,文萱都进了屋子,各房伺候的人挤在耳室,交头接耳,乱哄哄的。丫鬟婆子端着热水进进出出的,脸上神色俱是担忧,一盆盆替换出来的血水瞧着甚是骇人。
赵文宛进来后先去宽慰了祖母,原本一个姨娘这般也用不着各房的主子亲自来探看,只因病中的老夫人挂念子嗣安危,都过来瞧了,其余房的也就过来做个样子,有真担忧老夫人过来陪着的,也有想借此讨老夫人欢心的,心思不一,冷眼旁观的人居多。
没一会儿询清楚了情况,才知荣姨娘只是有小产的征兆,好在发现及时,保住了孩子。赵文宛瞧着染了一床血的褥子,可以想见当时情况如何凶险。
原是半夜里荣姨娘直疼得惨叫,凄厉异常,叫当值的丫鬟给吓坏了,瞅见床上见了红,以为孩子没了,当作小产传了出去。这会儿得了大夫准话,孩子幸运保住了,就是大人身子太弱,往后的几日是关键,能留住便是留住,留不住那孩子就真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