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姚嵩在阿房宫绕了一圈,没找到任臻,正巧在门口与皇叔慕容恒撞个正着,怀里的文书掉了一地。慕容恒有些诧异地道:“姚公子可是找皇上?他今日同叔明往白鹿原狩猎去了,说是趁着春暖花开万物惊蛰,打些猎物充作军粮——莫不是没同你说?”
叔明便是慕容永的表字。姚嵩袖了手,示意几个下人将东西拾起,方慢条斯理地道:“似乎前些日子提起过,我近来忙屯粮的事,便不曾同去。”说罢一笑:“这些天忙到不能睁眼,方才冒失了,皇叔见谅。”
告别慕容恒,他一路面带微笑地进了屋,掩门之后,忽而将怀中文书奋力摔砸在地!
他明白自己这是某种意义上“失宠”了——他原以为苻坚出战长安空虚,其父姚苌攻城不难,岂料竟连苻坚回防的疲师都应付不来,败地轻而易举!慕容冲嘴里不说,只怕从那消息传来时起就对他起了疑心——难道他千辛万苦潜伏于燕军,就是帮慕容冲种田屯粮来的?!
他在胡床上缓缓坐下,白皙纤长的手指在袖下紧紧握起——他是姚苌诸子中出身最低的一个,自出娘胎起,便被那班子如狼似虎的兄弟们欺负,母亲直到生下他还是一直在姚府为奴为婢,连死都没个名份发丧,当时还为秦将的姚苌只怕府中有这么个小公子都不清楚。是他靠着自己的脑子一步一步向上爬,让父亲知道他的能力绝不亚于世子姚兴!连燕亡秦,驱虎吞狼之计是他最得意的一步,父亲第一次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吾子之智不下王景略(注1)也!若关中可得,则世子之位舍你其谁!”
他知道姚苌此言乃是一时戏语,大哥姚兴乃原配虵氏所出,嫡长子之位牢不可摧——可那又怎样,前秦上任皇帝苻生未死之前,谁想的到庶出旁支的苻坚也能称帝,一统中原?!他颦起两道秀致的长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得让慕容冲再信他用他!自古良将,无不精于养寇之道,盖因皆惧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他睁开双眼:让慕容冲再对他言听计从,便唯一令苻坚再次出战,打破如今的胶着局势!
可苻坚亦是沙场宿将,除淝水之战外生平再无败绩,不是那么好设计的,他走到案前,将四只青釉茶盏翻过来扣在面上,反复推演:长安城中如今还余四支军队——天王苻坚,居于中枢,自不必说;三军统帅窦冲乃秦之名将,骁勇善战,亦难入局;太子苻宏少年老成,疏于军事,且也轮不到他带兵,也非目标。最后一只茶盏孤零零地扣在案上,姚嵩勾唇一笑,信手一拂,茶盏落地,顿时碎成数片青莲——苻坚少子洛阳公苻晖!
且说出狩的燕军浩浩荡荡地杀向白鹿原,关中平原上已无一只可堪敌手的军队,因而连斥候也不派出。任臻骑着赭白策马扬鞭冲在最前——这一两月来,他的骑术已日益精进,想来也是因为慕容冲本来的身体素质就极好,一上马便有本能反应——这已非他第一次出猎了,但还是兴奋地很,不时回首与慕容永谈笑。因时值仲春,万物复苏,燕军骑术精湛纵横山林,又大规模地撒网围猎,因而倒是收获颇多飞禽走兽。,任臻眼尖,见山林间有一抹斑斓一掠而过,登时调转马头,冲向山林,慕容永策马跟上,在他身边道:“皇上,莫追了,那豹子跑纵太快,没于林间,哪里追的上?”任臻不满道:“没试过你就知追不上了。”况那毛色金黄灿烂,得了与慕容永做只椅垫也好,便不再多说,扬鞭一抽已是跟着跳进了林子,慕容永恐他在无人处被这畜生伤了,只得纵手一挥,数十骑紧跟其后也跑进山林。
林间路窄径斜,跟着的亲兵们便不得不各自散开,唯有慕容永占着马好还是紧跟着任臻,但闻一声兽吼,任臻一夹马肚,赭白扬起前蹄跃起半丈,他转过头,远远瞅准了,搭弓引箭就射,谁只准头有了力道却不够,眼看箭头就要扎进土中,只听忽然嗖地一声,慕容永在后补了一箭,后箭撞前箭一并刺进那豹子的左前腿中,溅起一道血剑。任臻一喜,抽刀纵马,待要上前,谁知那豹子负伤之后,狂性大增,又是一声咆哮,不退反进,冲着任臻猛扑过来。
“皇上!”慕容永大惊失色,此时才见到不远处隐于衰草间的豹崽子,登时悔青了肠子——这母豹为了护崽,又受伤在先,只会更加狂暴。
任臻伏低身子,堪堪避过这一扑,赭白却被狠狠抓了一记,撕下一大块血肉,血腥味扑面而来。任臻大为心疼,拉过马头,右手一转,改砍为劈,直朝那豹面门剁下,母豹侧身避开,却不再扑人,只朝着赭白猛咬狠抓,一时之间,只闻马嘶惨叫,血肉横飞,任臻被此情景骇住,竟是走避不能。慕容永赶上来,与任臻一错身,吼道:“过来!”任臻刚刚抓住他的手,就被一股猛力扯过,瞬间已到了慕容永身后,慕容永□战马虽好,但非名驹,天生惧怕虎豹之属,此刻已是四蹄战栗,长嘶一声,本能地就要逃生,任臻登时急了:“救赭白!它要被咬死了!”慕容永不忍他失望,勒过马头也要冒失回去,谁知那畜生惊地发狂,四蹄刨地愣是不走一步,慕容永一把横过长枪在马头上狠狠一划,戳瞎了坐骑双眼,那马不能视物,剧痛之下便被驱使着撞向发狂的母豹,慕容永随即缨枪一扫,将那豹肚皮划破尺余口子,鲜血脏腑淋淋沥沥地泼溅出来。得这转瞬之时,赭白浑身浴血地窜出丈余,方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