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永浓眉微拧,看向这个也已风霜染鬓的昔日宿将:“多年战乱,国库已空,民生凋敝,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方可使大燕长治久安,怎能轻易挑衅,使大燕再陷入纷争泥潭之中?”
兀烈瞪大了眼怔了一会儿,忽而怒从心头起:“陛下说的堂皇,却恐怕是享国已久,已经爱上了这高高在上的龙椅以至于忘了昔日的恩情与诺言!”
李氏登时心中暗气,好不容易这些时日过去,慕容永虽然还是对她冷冷淡淡,诸多防备,但对称帝为皇垂拱而治越来越上心了,似乎对救出慕容冲已是死了心,打算安安分分做他的大燕天子,她纵是受点委屈也还是皇后至尊,当今国母,又岂容个破落户光天化日之下再提起那段不堪的过往动摇君心!
她又暗中瞟了慕容永一眼,见他面上并无怒意,便大着胆子下令左右侍卫将大放厥词的兀烈五花大绑,麻核塞嘴,推搡下去处决。
兀烈大骂不止,挣扎不已,慕容永视若罔闻地端坐回去,卷帘放下,才听见里面淡淡地传出一句吩咐:“毕竟是忠烈旧臣,暂留他性命罢!”
这慕容永与李皇后出巡关中各地,名为体察民情实则视察军务,各地驻军守将皆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唯有司隶校尉慕容逸豆归心中并不如临大敌。他出自慕容氏的旁支,虽因出身选入骁骑军并投靠河阳王慕容钟帐下为将,但他从低做起,身先士卒地参加了西燕立国以来大小数十场战役,是凭借实打实的军功晋升上来的。慕容永原本一直扶持的慕容钟被先皇帝阵前处决之后,他在骁骑军中便一枝独秀异军独起,甚至可以倚仗手中的兵权与当年的李氏一起里应外合共谋废立——他深知慕容永是马上皇帝,性子未必有多宽容,能对他容忍至今甚至优待有加,还不是因为他手握重兵,又恃权挤走了慕容永的心腹大将刁云,亲自驻守着长安门户潼关?所以他一直对招兵买马、操练军队极其上心从不废驰,自然不惧帝后来查,甚至私语左右道:“皇上来此,有如客至,本将自然好生招待,何必慌神费力。”言下之意,已将潼关视若己物。
故而他听说慕容永一行人已经视察了灞上、新丰两处军营,并对驻军灞上,拱卫长安的刁云赞誉有加,赏赐颇丰,心中便有些不得劲儿,圣驾到时,他也是姗姗来迟地接驾,甫入军营就让皇帝观看了众将士的军演——他是存心要让自己麾下虎狼之师也争个彩头,叫皇帝刮目相看。
一个大将如此炫耀武力,已是有些不分尊卑上下,慕容永却似乎并不在意,反倒称赞其治军有方,栋梁之才,大为嘉奖。
当晚也留宿于军营之中。慕容逸豆归自觉面上有光,因在自家地盘上,也不顾及旁的,便设下豪宴,招聚亲信大肆庆贺。
直到酒过三巡,一名内侍方才在一片杯盘狼籍中寻到慕容逸豆归禀道:“娘娘有请将军。”
说起李氏,那可是慕容逸豆归昔日的盟友,若非她暗中通风报信,他也不会对京中宫里的情况了若指掌。所以内外联手推举新君继位之后,李氏得了中宫之位,从此母仪天下;而他则成了三军第一人,从此掌握骁骑军的指挥权。只是慕容逸豆归心中并不满足——当今皇帝论起血统也不过是旁系,论名正言顺的嫡子正出还只有从前的慕容冲可算,可现在人呢?沦为阶下俘虏生死不知,坐上龙椅笑到最后的可是曾经的上将军慕容永——这样的前车之鉴,叫慕容逸豆归如何不心动?只是李氏虽做了皇后却一直不得宠,连新纳的柔然公主都比她更得圣眷,虽有个太子却也只是名义上的母子关系,连抚育都是假手于人,叫他将来借她揽权的意图都成画饼,只得不断地建议慕容永扩充后宫,想法设法安插自己人入宫为妃,如此一来,他与李皇后的同盟关系便免不了直转而下、名存实亡了。
可话虽如此,他与皇后毕竟曾是休戚相关的盟友,彼此都不能彻底撕下脸皮,如今李氏宣召他恐有机宜相授,也不好不去,酒酣耳热之下他答应一声,便摇摇晃晃地离席而去。身边的幕僚随口问他要不要多带些亲兵跟着照应,慕容逸豆归信手一摇——皇后总不至于害他,何况这里还是他的主场地盘,何须多此一举,反而授人以柄。
慕容逸豆归到了帐前,灯火通明的大帐之内传出李氏熟悉的声音:“大将军请进。”
他抬手搓了搓脸好使自己清醒一些,便抬脚迈入,厚重的锦帐放下,隔绝了外界的茫茫夜色。
可他万没想到会看见负手而立的慕容永。
慕容永一身束腰翻领的盘龙胡服,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将军夤夜拜访梓童,必有军国大事商议了?”
慕容逸豆归心里一咯噔,情知不妙,当即转身欲跑,四下里暗处忽然窜出八个披坚执锐的亲兵卫士来将其团团围住,逸豆归再勇猛也是毫无准备,又兼醉意朦胧,双拳难敌众手之下很快被制伏在地。他万万没想到慕容永会在此时此地毫无预兆地对他痛下杀手,所以整个头被死死摁在地上尤不甘地反复道:“陛下,末将有功无罪!为何缚我?!”
慕容永白天还挂着的微笑荡然无存,阴沉眉目间凶光闪烁,他冷冷地道:“你擅权干政,私谋废立,早非人臣,还不是罪?还不说你夤夜来此谒见皇后,不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