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一袭青衫,单手持剑,寒着一张脸,缓缓地迈出府门——这是他获罪贬官幽闭数月以来第一次得见天日。负责看守的乌衣营士兵不敢阻拦,飞马报予何无忌,何无忌想了一想,到底不肯出头与谢玄正面交锋,便借故拖延,放他离去。
谢玄却是穿过朱雀桥,直入仪仗辉煌的西王府,司马元显的宅邸俨然一个小朝廷,永远都是门庭若市的,如今这或忙或闲的大小臣工们再见谢玄,无不瞪大了双眼——自他获罪贬官以来,还是第一次现身人前——而当初廷议定罪之时,迫于司马元显淫威,也因为谢玄此后难再领兵,满朝文武竟没几个敢为他说情而开罪东海王,故而此刻见了他都有些面带讪色,默默地退到两旁让出一条道来。
王国宝作为司马元显的亲信,见状不得不挺身而出:“谢都——谢玄,皇上圣旨曾命你闭门思过——”
谢玄执剑的左手一抬一格,正中王国宝的胸腔,当即击地他向后踉跄摔倒,冷冷地抬头道:“谢某请见东海王。”王国宝也是出身高门,近来又是司马元显驾前红人,何曾受过这种屈辱,狼狈不堪地被仆从搀起,他涨红着脸道:“谢玄,你这是抗旨僭越!”
比的上司马元显给自己加九锡假黄铖赐天子剑僭越?谢玄理都不理他,冷冷地道:“通报东海王,谢某请他一见!”
帘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先生稀客啊。”
大厅上随之一片安静,诸人皆屏息凝神地垂手恭立,待司马元显踱进堂内,才整齐划一地跪下叩首:“参见殿下!”
司马元显提袍落座,漫不经心地扫了黑压压的一地人一眼,视线最后在唯一挺身而站的谢玄身上凝结:“。。。都平身罢。”
这已是朝见天子的礼仪了。群臣起身,听司马元显又道:“先生既有要事找本王相商,诸位这便散了吧,明日再议。”
众人都巴不得这一声——都猜的出谢玄挟怒而来所为何事。刚刚在山阴之战中殉国的谢琰乃先朝名相谢安的嫡子,谢玄与其叔谢安感情深笃,非同一般,否则谢安也不会放着儿子不选,而将陈郡谢氏的家主之位传予侄儿谢玄,谁知这边厢谢玄一被贬官削爵,在外带兵的谢琰便因孤军追敌而战死沙场。
除了谢琰本人骄傲轻敌之外,客观原因当然因为坐镇中枢参知政事的司马元显袖手旁观,坐视不理,迟迟不肯派出援军,以至会稽八郡相继沦陷,整个三吴地区都陷入战乱。谢玄此时来找司马元显,断然不是善茬,大家当然是回避的好。
待人走了干净,司马元显方道:“先生,坐。站而论交非待客之礼。”
谢玄一个箭步上前,墨阳剑出鞘,噌地一声刺进司马元显身下的褥子旁,咬牙切齿地道:“你这疯子,竟真地坐视瑗度孤军奋战而死,会稽沦入乱民之手!这是你司马氏的江山!”
司马元显瞥了一眼近在眼前的三尺青锋,心里道,数月不到,谢玄竟已日夜勤练迫使自己能单手使剑了,虽目前身手还远不及当初,然则以后呢?假以时日,以谢玄之坚忍,便是东山再起也非难事。
“先生错了,如今这还是晋安帝司马德宗的天下,而非我司马元显。”他脸上端着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转为阴冷:“谢琰之死乃先生之过。若非你不相信本王说到做到一言九鼎,而见死不救,谢琰只怕不会死地这般壮烈——先生放心,他毕竟是誓死不降、为国捐躯,本王会为他风光大葬,生荣死哀,让你将来也不至于无颜见谢相于九泉之下。”
谢玄气地周身一颤,忍不住红了眼圈:当初保举谢琰为荆州刺史,就是想给他权柄之余,让他远离建康的政治漩涡,没想到此次还是被自己牵连身死——他怎么对的起将整个谢氏交予自己的叔父?!
“你,你就为了这点私怨,而任由神州沉陆——你可知孙恩会如何践踏沦陷地的黎民百姓!”
“那又如何?本王是真龙之子,还在乎蚁民生死?”司马元显漠然道,“孙恩如今气势正汹,我犯不着正面其锋。这些乌合之众是无法真地在我朝腹地站稳脚跟的,待他们争权夺利内讧不止之际,再王师南下,不更能收买人心?”
谢玄气结,拍案道:“等那么久会稽八郡都不知道给祸害成什么样了!北府军就驻于京口,足以与孙恩主力一战,你,你若是不放心,谯王司马尚之的征西军已经班师,亦可出征,收复会稽!”
话音刚落,门被轻轻推开,闪进一道清隽瘦削的身影来,默不吭声地托着两盏香茶走向二人。
“先生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大可不必如此激动。”司马元显接过一盏茶碗,便命来人转奉予谢玄。
谢玄定睛一看便觉得眼熟,下一瞬便想起是上回在王府里见到的青年侍从,相貌俊美,身姿挺拔,与司马元显俨然关系特殊,如今见他又是一身与自己差不离的青衫广袖,登时心里膈应的很,不耐地推开:“你到底怎样才肯出兵!”
司马元显面色一寒,忽然一把扯过那小厮,在清脆的碎瓷声中,将他按倒,脖颈处正紧紧贴着谢玄那柄寒光闪闪的墨阳剑:“本王要他奉茶,先生若不领情便是他的过错,要他一条命小惩大诫也是应该。”
谢玄拧着眉瞪向司马元显,见他又将自己手里的茶碗递了过来,和颜悦色地道:“先生难道还不知道我是如何言出必行的。”
为着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