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田野一片银妆,西村砖瓦厂里十几只“土高炉”成了十几座白皑皑的怪物。
唐弭和几个生产队长又来到徐雪森家“请示”还要不要炼钢。徐雪森用反问回答:“姓梁的来检查过吗?多长时间没来张牙舞爪了?”唐弭说,他在大队部看到的县里发来的简报上再也没有登载大炼钢铁的消息了。徐雪森笑笑说:“收兵啦!吃了个败仗,没的吹了!”
徐雪森的判断的确没错,大炼钢铁不仅在西桥大队,就连西桥公社和全县其它地方都悄悄地偃旗息鼓收场了。所以,老梁再也没有因为这事来过西村。
没几天,已经不是书记的刘书记来了,来看望徐雪森。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他想到了比他早下台的老朋友。他担心徐雪森一蹶不振闹出病来。
一阵寒暄过后,刘书记很内疚很懊丧地对徐雪森和西邨说:“老徐啊,真对不起啊,是我当时不果断,也是怕个人犯错误,私心太重,耽搁了你家造房子。现在想想,真不如把砖瓦厂仅剩的砖批给你们,也免得砌炼钢炉糟蹋资源!真是后悔不迭啊!”
徐雪森劝慰道:“刘书记,你就别自责了,那阵势来了,谁能挡得住?再说了,谁也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
西邨说:“刘叔,吾爹说的对,就算您把砖瓦批给了吾们家,也没人手来砌房子。所以吾们一点都不怪您。”
刘书记拍拍西邨的肩头,“西邨,跟你爹一个样,有气度,总替别人想。有肚量才有前途。洪福齐天啊!”
徐雪森笑笑,说:“那就借刘书记的吉言喽!”
西邨说:“刘叔,像现在这种形势,谁还敢奢望洪福?吾现在最大的愿望有三:一是吃饱肚皮,二是尽快翻盖房子,三是考上大学!”
刘书记脸色冷峻,沉下头,说:“吃饭的问题我管不了了,谁也管不了;考大学的事要靠你自己努力;至于翻盖房子,老徐,西邨,不是我标榜,我今天来还就是为这事来的,是想来赎罪的。”
徐雪森抽着旱烟,疑惑地反问:“赎罪?你赎什么罪?”
刘书记苦笑了一下。“算还债也行,赔你的砖。我是下台了,没那个权力了,但是,有些话公社的干部还是愿意的。昨天我跟老张还有工业办的几个干部通了个气,大炼钢铁不是停了吗?看样子是再也没人管了。不炼钢了,那砌好的炼钢炉就得拆除,包括你们大队动用原来砖瓦厂的砖砌的炉子,这拆下来的砖就得处理。工业办定了个价,按原价的二折处理。焠过火的砖更结实啊。我跟工业办的说了,全公社所有炉子拆下来的砖只要是动用公款买的,都处理给你。老徐,你就拿了吧。”
西邨马上插嘴说:“焠过火的砖的确更结实,爹,统统买下!”
徐雪森不急不慢,吐了口烟。“二折?那吾不是占了公家的便宜了嚒?造出的房子也不光彩嚒!”
刘书记说:“老徐,价钱不是你定的,谈不上占便宜。处理品嚒,还能按原价卖?正因为工业办定的价比较划算,我就想用它作为对你的补偿。我在位的时候,你在台上的时候,这么做多少有些以权谋私的嫌疑,但是现在你我都下台了,谁也不会说什么。你想想看,对不对?我劝你还是拿下吧。今后再也没这种机会了。”
西邨觉得刘书记的话很有道理。只要买下全公社一小半炼钢炉拆下来的旧砖,就足够他们家造好几间楼房了,而且焠过火的砖比新砖更结实,价格又是那么便宜,过了这个村到哪里去找这种店?便撺掇父亲买下。可是,徐雪森摇摇头,依然不紧不慢。“刘书记,你的心意吾领了,感激不尽呐!可是,刘书记,就算吾答应把处理砖买下了,能把砖变成房子?钞票是不成问题了,造房子要管工匠们的饭,可是粮食呢?眼下是什么形势?家家都缺粮。现在急的不是房子,是肚子。没有房子顶多挨点冻受点风淋点雨,可是,肚子饿不得,饿着肚子连觉都睡不着。老话说皇帝不差饿兵。房子一动手就要请来一大群饿兵!总得管瓦匠、木匠、小工的饭吧?不吃干的稀的总得要让他们撑饱吧?可是你也知道,分到吾家里的粮食只够一家吃五个月的稀粥,吾哪里管得起哟!造了房子还不饿死全家?所以,买了也是白买!”西邨说:“爹,您老真是糊涂!现在没条件造不等于今后没条件,也许等麦子上了场,形势就好转了呢?爹,先把砖买下来等机会嚒!”徐雪森脸上毫无热情。“别太乐观!西邨,你想买爹也不拦着,你就跟刘书记去办手续吧,吾不管了。”
?固坚持的西邨买下了将近十万块炼钢炉上拆除的旧砖,又请他的一大帮子哥儿们运了回来,全部堆在西屋山墙外的空地上。这些砖加上早先买下的,足够造四开间两幢二层楼房的小院落了。他把早已画好的设计图又作了修改,只等买到瓦,只等形势好转,立马就可以把这些砖叠起来变成房子。可是,他所盼望的形势迟迟没有来。
西村生产队的大食堂早就解体散了伙,口粮分到了各家各户,家家户户又开始过着掰着手指过日子的日子了。西邨娘在大食堂当炊事员烧大锅饭时大手大脚惯了,习惯了用斗量米,现在为自家烧小锅饭,分到的口粮满打满算一天吃三顿稀粥也只能捱到麦子上场,只能算着吃。最初她还用升箩量米,没几天就改用一只很小的碗量米了。她每次从米缸里舀米时,总要犹豫再三,很像吟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