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宫墙,她看也不看身后被抛下的徐才人一行,只向刘内官道:“烦请刘内官现下便去见圣人,将方才的事儿一五一十,一个字都不要落下地禀报他!”
刘内官一怔,却道:“怕是……怕是圣人不会信啊。”
“圣人可以不信,我却不能瞒着。想来那徐三娘素日在宫中也是个谦卑好性子的样儿,是不是?”秦念道:“我如今要急着见阿姊去,来不及去面圣了。若是再多等一阵子,由得她先告状,情形对我更是不好,只怕圣人还会因此迁怒阿姊。”
刘内官叹一口气,道:“小的现下就去——七娘可仔细着,再莫冲撞了谁了。”
秦念应了,见他离开,方才磕了磕马肋,朝着皇后宫中过去。她此时也不敢再催马狂奔了——那徐三娘有一点说得没错,她此刻着急,会叫旁人往歪里邪里想。
阿姊不会有事的。
秦念心中始终默念着这一句,直到她踏入充满药香的殿内,走到低垂着帐幔的榻前,这一股心念越发动摇,可她终究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和自己这么说的。
阿姊,一定不会有事。
秦皇后身边的宫女低声向她说了什么,她一概听不进去。双目盯着宫女葱白一般的手指拉开的帷幕,却在看到阿姊之时,呆怔在了原处,紧接着便有一股什么东西冲上喉咽。
秦皇后怎的会成了这般样子!
秦念只觉得整个身子在不受控制的颤抖,连着口唇,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秦皇后缓缓睁开了眼——她太瘦了,看着几乎皮包骨头。虽然说不上难看,可也早不复当年的风华。
独有一双眼眸,温柔如旧。
那一刻秦念终于是忍不住了,喊一声“阿姊”,便扑在她榻边。
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她不觉得疼,然而捧着阿姊的手,眼泪却忍不住扑簌落下。
“阿念……”秦皇后脸上的笑容虚浮,她艰难地抬起手,想为秦念擦泪,可手上没有半分力气。手指与秦念面颊相触,便落了下去:“你回来了。莫哭……”
“阿姊怎么……成了这样。”秦念哪儿能说不哭便不哭?直到声音哽在喉咙里:“阿姊,你……你快点儿好起来!”
“我吗……也许好不起来了。”秦皇后连眨动眼睛的动作都极为缓慢:“还好……我等到你了。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秦念看了她,突然摇头:“我不听,阿姊。你有吩咐不下去的事儿,便不会放心,不会丢下我!”
秦愿笑得轻轻的:“痴儿,谁逆得了天命?快来,快来……”
秦念咬住了嘴唇,膝行两步,慢慢将耳廓贴近秦愿的唇边。
“自我榻胃数出的……第三块地砖,下头刻着……出宫密道的地图。今后……或许用得上。”秦愿哑声道:“我要是没了,你一定记好。寅儿和小公主……最亲的人,便是你这七姨。好好……待他们。辅佐他……直到……”
“阿姊!”秦念慌得周身颤抖,道:“别说,别说了。你要说的,我都明白,我……别说,你不会……”
“还有啊……”秦愿凝眸看着她,面上突然浮起一丝淡淡的赧然:“要是可以……替我转告堂兄。下一世,愿不同姓。”
秦念一怔,她一时并不曾明白阿姊这话的含义,然而醒悟过来之时,整个人却呆在了原地,她颤着唇问:“阿姊,你……你与他……”
“前尘旧事……到死才知道,了却不得。”秦愿说罢这几句,便轻轻推了推秦念的手:“答应我啊,阿念。别告诉旁人,只告诉他。”
秦念的身体微微颤抖,阿姊方才说出的话……原来,秦愿与秦悌之间,有过什么情愫吗?
可是,同姓同宗的兄妹……他一世戍守边关不归,她嫁入宫中为后,两个人对此都守口如瓶,甚至连秦念也一点儿都没看出来过。
告诉他一句来生愿不同姓,竟然是同向她交代出宫密道,托付子嗣一般重要的事儿么?秦念心中苦笑,她的阿姊一世思虑周全,怎会有这样不经的情缘?她看着阿姊与圣人之间那般亲近,还以为他们实是相恋的!
她终于点了点头,勉强自己不去惊愕于秦愿这一句吐露的骇俗,强自镇定道:“可是,阿姊,他们还是希望你活着的。来世再如何好,都抵不过今生两相安——你不要绝望可好,好生用药用针,千万……”
“回去吧。”秦愿推了推她的手,轻声道:“我还有几天能活……你记得我今日的话,我死也瞑目。阿念,你答应了的。”
秦念咬住了唇。
她不知道此刻心中的情绪是畏惧还是愤怒,又或者只是即将失去长姊的悲伤。
只是出得秦皇后寝殿之时,她脚下一绊,险些跌倒。却正听得有男子道:“七娘这是怎的,如此慌张?”
深宫之中,男人唯皇帝一人。秦念先前还想着阿姊与他的事儿,正是心虚,见得皇帝不由打了个寒颤,方强笑道:“圣人万安。我方才是慌乱了……”
“你阿姊……可好?”
问出这一句,皇帝的神色还是镇定的,然而尾音奇异的颤抖,却分明是紧张了。
“她……她怎么会好呢?”秦念道:“圣人日日在宫中,难道不能亲自去看看她?秦念刚刚回来,只见了一面……”
“她……不让我进去看她。”皇帝的声音却低沉下去:“她说自己丑了,不肯让我看到——所有的侍御医都说她情形危险!阿念,你告诉表兄,她到底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