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二指着那具死尸叹道:“他不会说假话骗人,也不会背后暗箭伤人,为什么要怕?比起这世上的大多数愚昧无知的人来说,我倒宁可与死人打交道,也不用处处防范,提心吊胆。”他语气中饱含一份无奈凄怨,仿佛别有隐情。
小弦年纪虽幼,涉世亦不深,然而父亲许漠洋之死却令他亲身体会到人世险恶的道理,对黑二此言大有感触,再看那具尸体倒也不觉太可怕,只是尸体那一双无神的眼睛似乎始终盯住自己,伸手想替他阖上,终于不敢。
黑二冷冷道:“你看看也就罢了,不要毛手毛脚的乱动,若是耽误了案子,你担当得起么?”
小弦大是不服:“刚才你背尸体时一点也不管轻重,现在倒怪我毛手毛脚……”
“我手里自然有分寸。”黑二悠然道:“你莫小看仵作这行当,其中可是大有学问,只怕你穷一生之力也难以学会。”
小弦最恨别人瞧不起他,挺着胸膛大声道:“这有什么了不起,我若想学,必能学会。”
黑二哧鼻:“要想做好一名仵作不但要克服心中的恐惧,还需要有高明的医术与精准的判断,稍有差池便会放过真凶冤枉好人,岂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小弦被黑二一激,仔细盯着那具尸体:“他左肩是被一柄沉重的开山刀所伤,右腿上是普通的剑伤,不过小腹那一道伤口呈钝圆状,难道是判官笔,不对不对,判官笔上并没有倒钩……我知道了,应该是极其少见的马牙刺。看来这个人是被人围攻而死的……”
黑二委实料不到一个小孩子也能讲出这样一番话,从尸体上判断出刀伤、剑伤也就罢了,能将武林中的奇门兵器“马牙刺”认出来,绝非常人能及,顿时刮目相看。他不知小弦自幼把《铸兵神录》背得滚瓜烂熟,对天下各种兵器的性能极其熟悉,越是奇形怪状的兵器反而越是记忆深刻。
小弦瞅着黑二惊得瞪大眼睛的样子,得意一笑:“我说得对不对?”
黑二哼一声:“这也不算什么。若你还能看出他是何时被杀,真正的致命伤是何处?杀他的人用何招式,有何特征……才叫本事。”
小弦被难住了,撅着嘴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这么多?”
黑二哈哈大笑:“你看,死者血流呈紫青色,尚未完全凝固,毙命时间应该在三个时辰以内;肩腿之处皆是皮肉外伤,小腹那一刺虽重,却仍不足致命,真正的致命伤乃是脑后这一记重击,应是用棍棒等钝器所伤;此后脑的伤口并不在头顶正中,而是稍稍偏右半寸,并且伤口处有摩擦的痕迹,可知当时使棍者并非用‘泰山压顶’、‘力劈华山’等招式迎头袭击,而是用类似‘横扫千军’之类的招式从左至右挥扫,由此可以判断出使棍者应该是一名惯用左手之人,至少擅用反手棍法。这还仅仅是表面上所看到的,若是剖腹查验,还可以检查到是否有内家拳伤,是否曾中毒……”黑二做了十余年的仵作,从来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摆弄死尸,只需将结果禀报上去,无人有心情听他将这些验尸的道理细细讲述。刚才见小弦能看出死者所中的兵器,颇似个“行家”,此刻便不免有些炫耀的心理,加之小弦年幼好奇,越听越有兴趣,也忘了害怕,在死尸上指指点点不停询问,黑二更是有意卖弄,亦不藏私,结合数年来破获的奇案将心得一一道出,直讲得口沫飞溅,良久方歇。
小弦听得咋舌不已,又是好奇又是害怕,也懂得了不少知识:“原来这里面竟有许多学问,黑二叔家学渊源,果然厉害。”
黑二瞪眼道:“我黑家祖上传下的是悬壶济世的医术,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小弦的马屁拍在马脚上,挠挠头:“医术是用来治活人的,你却是整日与死人打交道,当真是奇怪了。”
黑二恨声道:“家父医术精湛,却被那些无知百姓所害,所以我从此不再行医。”
小弦奇道:“医者受人尊敬,怎会如此?”
黑二长叹:“巴豆救人无功,人参杀人无过。世上许多事情原是这般不可理喻。”
小弦不解,追问道:“什么叫‘巴豆救人无功,人参杀人无过’?”
黑二冷笑:“巴豆乃是大毒之物,若遇肚腹结聚、脏腑沉寒时,便可做攻削坚积之药。但巴豆性烈,虽可治病,却令人元气大伤,数日无力,所以虽有救人之效,却无救人之功。而人参虽是大补之药,一味多吃,阳气过盛,亦足可致人于死。可笑愚昧世人只当人参是宝,巴豆是毒,岂会明白这些道理?”
小弦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过:武功就如用药,以之救人谓是为医,以之害人则为毒。隐有所悟,连连点头。灵机一动:“那巴豆不知是什么味道?”心想黑二既然懂医,多半备有这些药物,巴豆既然能令人数日无力,若找机会掺在酒菜中给黑二服下,自己岂不就可以趁机逃走。
黑二哪知小弦的心思,如实答道:“巴豆味辛,服用时可加入冰糖、芫花、柑皮等物,再以淡茶佐之,便无色无味。”
小弦暗暗记在心里,本还想再问问巴豆是何模样,又怕太露了痕迹。先转移话题道:“那你父亲怎么会被人所害?你又如何改行做了仵作?”
黑二面色一黯:“那都是十八九年前的事情了,也不必再提。”
小弦被勾起了好奇心,央道:“黑二叔你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对人说。”
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