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带歪哥出去,但第二日早上,权仲白还是要先到宫中问诊——这也就是按例当差,花费不了多少时间。皇上现在病情还算平稳,更多的时候,权仲白进去给他扶脉是假,陪他说说话,才是真的。
今日也不例外,权仲白给他扶了脉,道,“还是不错的,比前些时候,脉象又稳固一些了。看来,我开给你的药方有吃,平时房事,也颇有节制么。”
皇帝便沉下脸来,赏了他一个白眼,罕见地将生气现在了表面,权仲白看了直笑:这选秀一事,是宗人府并司礼监连公公两边联手主办的,连公公和封锦关系密切,也许封锦有更深的考虑,也许只是为了恶作剧,今次采选出来的秀女,都只能说是相貌平平,倒是的确身强体健、看着十分多子多福。提起来,底下人也是振振有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为子嗣绵延着想,也只能略委屈陛下了。’
现在四妃都有年幼皇子在侧,别说侍寝,就连见面,皇上都令她们不要近前,免得把肺痨过到她们身上,又辗转传给小皇子们,倒闹出了一屋子的病患。宫中女子本来又不多,四妃不能见面,两位小公主的生母不能见面,剩下的美人也没几个了,这阵子又有两人怀上身孕正在养胎。也就是说,权仲白给他开出适合行房的日子,皇上只能召幸这些样貌平平的秀女——虽说主意也是他出的,决定也是他下的,但皇上也是男人,也有男人的通病,这会儿,他很明显是有点闹脾气了,正和权仲白迁怒呢。
权仲白可不会惯着他的脾气,他一边写医案,一边和皇上顶嘴,“以天下供你一人,这么多如花似玉的青年女子,被关在深宫给你生育子嗣,陛下还有什么不满,要做这个样子给我看?”
皇帝瞪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难得和他发闺怨,“你不要和我说这种话,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若是有得选,你道我愿意这样?换做是你权子殷,天下就压在你一人的肩头,佩兰公子若又真是个公子,你难道还就一辈子不生孩子?”
权仲白满不在乎地一笑,还没说话,皇帝便道,“得啦得啦,是我自己贱,还来招你。”
他忽地沉默了下来,望着远方出了一回神,才慢慢叹道,“若是孙氏和大郎还在,朕又何须如此出怪露丑?”
话里倒是难得地露出了真心的惋惜和痛悔,毕竟在他心里,若非他和孙皇后未尽到父母之职,令废太子肾水大泄不能生育,那么今日的朝廷后宫,也还是那样稳固。孙后地位不可动摇,太子年纪超出众弟,还有二皇子、三皇子做后备。皇帝亦可以任性自在,同他真正倾心的封子绣享尽人间清福。
权仲白生平最不喜欢骗人,当此便不愿说话,只好沉默——他却是还有话没说出口,废太子是因为不能生育被废的,单单只是为了顾全皇上的面子,也为了证明权仲白诊断的正确,他这一辈子,是真的不能再生育了。单只现在这样,皇帝已觉对不起废太子,其实废太子的苦处,他能知道几层?
“怎么忽然又说起不开心的事了。”权仲白问,见皇上神色有异,心头忽然一动。“难道——”
“云南那里传来消息,”皇上静静地说,“孙氏没了。”
这个原配和他之间,不论结果如何,毕竟还是存在了几分真感情的。皇上痛快答应废后,在权仲白来看,其实也不无赌气的意思,他既然不明白孙皇后的遗传疾病,便不会理解她自请下堂的决定。也许在准了这废后的要求以后,他心里也在等着皇后后悔,等着她回心转意……
“在云南住了没有半年,染上疟疾,七八天就去了。”皇上叹了口气,轻轻地道,“开心,开心,离开了宫里,她就是开心,又能开心多久,开心几年呢……”
好像是在数落孙氏,可话里,毕竟还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伤感。
权仲白不以为然,他道,“你还是要这样看,不论如何,她命数尽前,总算是开心了几年。”
以皇上心胸,亦要被他气得直翻白眼,他道,“权仲白,你能不能说点好话?就你这样的人,我真纳闷怎么有人能受得了你。”
权仲白起身就要告退时,皇上又道,“坐下!”
他半带着恼火地叹了口气,“算了,若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又干嘛这么让着你。我发现人就是贱的,多少温言软语我不听,偏喜欢被你噎。”
他瞪了权仲白一眼,又道,“不论如何,孙氏也算是这世上曾以真心待我的寥寥数人之一了。你说我将这一宫的青春少女关起来,是有逆人伦的事么?嘿,我还真就告诉你,天下间最没人伦的就是宫里了。她们也未必不清楚,可又为什么都削尖了脑袋往宫门里钻呢?我待她们没什么真心,你以为她们待我,能有半点真心吗?”
这一阵子,除了二皇子、三皇子两个老病号,以及那两个怀孕的妃嫔需要他的诊治以外,牛贤妃和杨宁妃的身子似乎都很康泰,再加上另外一个老病号许太妃去山西了,权仲白对内宫的风云变换,知道得也没那么清楚了,他道,“怎么搞的,听你语气,两宫间又闹出幺蛾子了?”
“现在搞得难看极了。”皇上扯了扯唇角,笑意也有几分冰冷,“你再想不到,那帮臣子能有多么灵活,瞻之在前、忽焉其后,牛家才倒了多久,新的架子就立起来了。现在竟隐隐有了两党抗衡之态,朕的身子还好着呢,他们就开始为将来记了。这哪还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