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尔克斯太太!”
车上传来的是普莉西惊慌的声音。
“上帝啊,巴特勒船长!兰妮小姐在里面晕过去了。”
“她没死吧?还有气儿没有?”
“是的,先生,她还有气儿。”
“也许这样对她反倒好些。要是她神志清醒,我怀疑她是不是受得了这份苦。好好照顾她,普莉西。这点钱给你。你巳经够傻的了,小心别干出更傻更蠢的事来。”
“好,先生。谢谢先生。”
“再见,斯佳丽。”
斯佳丽知道他巳经转过身,此时正面朝着自己,但她没有吭声。憎恨堵塞了她所有的发音器官。路上的碎石被瑞特踩在脚底下,发出嚓嚓的响声,有一会儿工夫黑暗中现出他宽阔双肩的轮廓,后来就看不见了。有一阵儿斯佳丽还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最后连脚步声也渐渐消失了。斯佳丽慢慢地回到车前,双腿颤抖不巳。
他为什么要走,走进黑暗,走向战场,去打一场巳经输掉了的战争,进人一个疯狂的世界?爱酒好色的瑞特,对如何享用精美的食物、柔软的床铺、考究的衣料、上等的皮革是很在行的,他明明讨厌南方,嘲笑为南方打仗的人都是傻瓜,现在他却脚登擦得锃亮的皮靴,踏上了苦难的征途,这条路上的饥饿、创伤、疲劳、悲伤,犹如横行的狼群,比比皆是,嗥声不绝于耳。这条道路的尽头是死亡。他没有必要去。他现在既安全又富有,满可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然而他走了,把她撇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在她和她的家中间还隔着北方佬的军队。
此刻,她想用来骂瑞特的那些恶毒的词语,一下子全记起来了,但为时巳晚。她把头靠在弯下头的马脖子上,哭了。
清晨,从头顶的枝叶间洒下的灿烂阳光照醒了斯佳丽。她睡着时的姿势很别扭,醒来后四肢发麻,一时想不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太阳照得她睁不开眼睛,身子底下车厢的木板硬邦邦地抵着她的背脊,腿上沉甸甸地不知压着什么东西。她试着撑起身子,发现重物原来是枕着她大腿睡觉的韦德。玫兰妮的一双光脚几乎碰到了她的脸,普莉西像只黑猫似的蜷缩在车座下面,把婴儿夹在她自己和韦德之间。
于是,斯佳丽回忆起了一切。她霍地坐起来,匆匆地四处张望。谢天谢地,周围没看见北方佬!马车隐蔽的地方夜里没被发现。此刻,昨晚的一切又在她头脑里重现。自从瑞特的脚步声远去以后,那段行程简直像场噩梦长夜漫漫,漆黑的路上布满车辙和大石块,车身一路颠簸着,还几次滑进两旁的深沟中,她和普莉西两人在恐惧的驱使下发疯似的拼命把轮子从沟里拉出来。有好几次,当她听到有不知道是友还是敌的士兵临近时,总是慌忙赶着那匹犟马把车拉到田地或树林里去躲避,还一直提心吊胆,谁咳嗽一声、打个喷嚏或者韦德打个嗝儿什么的,就可能暴露她们的踪迹,被行军的队伍发觉。现在回想起来,斯佳丽仍不寒而栗。
哦,那条漆黑的路啊!路上经过的士兵都像鬼魂,谁也不说话,只有靴子踩在松软的泥土上的那种沉闷的脚步声、马笼头轻微的咔嗒声和皮带紧绷的吱嘎声。哦,那短短的一瞬间,回想起来心中仍有余悸马累坏了不肯再往前走,而骑兵和轻炮兵正在黑暗中陆续经过斯佳丽她们屏息停车的地方,相距仅咫尺之遥,近得几乎她伸出手去就可以触及他们,近得她甚至能闻到士兵们身上的汗臭!
当她们终于挨到马虎村附近,只见前面零零星星点着几堆篝火,那是史蒂夫·李最后的一批断后部队在待命撤离。斯佳丽把车赶到犁过的地里,绕了大约一英里的路,直至完全看不见后面火堆的亮光为止。可就在这时她在黑暗中迷了路,怎么也找不到她原先十分熟悉的那条赶车小道,急得直哭。后来总算找到了,马又在挽具中跪下去起不来了,甚至不管斯佳丽和普莉西怎么使劲拽笼头,它也不肯站起来。
于是,斯佳丽只得给马解开挽具,累得大汗淋漓。她爬到车厢后部,伸直两条酸得要命的腿。她模模糊糊记得,在睡魔把她的眼皮夹拢前,玫兰妮微弱的声音带着歉意、简直像在乞讨似的说院“斯佳丽,能不能请你给我点水喝?”
当时斯佳丽说了句院“没有水。”话还没出口,人巳经睡着了。
现在巳是清晨,周围一片静穆,绿荫丛中筛下无数金色的光斑。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兵。斯佳丽是又饥又渴,浑身酸痛,手足麻木,心里直纳闷儿她一斯佳丽·奥哈拉一向来是非清洁的床单和细软的羽绒被褥不睡,现在竟然能在硬木板上像个种地的黑奴那样酣睡。
她在阳光下眨巴了一阵眼睛,视线落到了玫兰妮身上,顿时吓得缓不过气来了。玫兰妮躺在那儿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全无半点生气,斯佳丽想她一定是死了。她看上去像个死去的老妇人,形容枯槁,蓬乱纠结的黑发拂在脸上。后来斯佳丽见她胸口微微起伏作浅呼吸状,才知道这一夜玫兰妮总算是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