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的手一松,放声大笑起来,吓得她一个趔趄,身子都贴在椅背上了。
“哪儿的话!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这个人是决不会娶老婆的。”
“那一那一你是什么一”
他站起来,手按在胸口,滑稽地向她一鞠躬。
“亲爱的,”他不慌不忙地说,“我敬重你资质聪颖,不敢斗胆先来勾引你,只求你能赏光做我的相好。”
相好。
她在心里喊了起来相好!这对她是莫大的侮辱!可是她刚才初听他一说大吃一惊,那一瞬间她的反应却并不是觉得自己受了侮辱。那时她只觉得一阵怒火中烧院这家伙居然敢把她当成大傻瓜!她本以为他会向她求婚,可是他没有,他居然向她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这不是把她当傻瓜是什么!气愤、虚荣心的破灭,再加上失望,把她脑子搅得乱得像一锅粥,还没来得及想是否应该从道德的高度用大道理去谴责他,话就巳经到了嘴边,脱口而出一“相好!那我还能得到些什么呢,就是替你养一窝崽吗?”
话说出了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啥,吓得嘴半天也没合上。瑞特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两眼像看稀罕似的尽瞅着黑影里的她,她呢,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把手绢紧紧按在嘴上。
“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地方!我平生见过的女人中,只有你心眼儿最直,看事情讲究实际,不会装腔作势,满嘴的罪恶啊、道德啊,把事情全搞混了。换了别的女人,准是一听先晕了过去,回过神来就叫我滚蛋。”
斯佳丽跳了起来,羞得满脸通红。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她有那样的母亲,受过那样的教育,怎么会坐在这里听他这样侮辱她,还回了他这样没脸没皮的丑话?她当时实在是应该大喊大叫。应该当场昏过去。应该一言不发,冷冰冰地转身就走,毅然离开这儿。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给我滚蛋!”她嚷开了,现在哪怕是让玫兰妮听见,让住在同一条街上的米德家听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你给我滚出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说这种话!我可没和你干过什么没规没矩的事,你怎么就这么没骨头一居然把我当成……你给我滚出去,以后再也不要到这门里来。我这次可是当真的。以后你再也不要拿什么针呀带呀的这些屁也不值的玩意儿上门来,别以为那样我就可以宽恕你。我还要一要去告诉父亲,看他不要了你的命!”
他拿起帽子,鞠了一躬,借着灯光她看见他小胡子底下露出了两排牙齿,还在笑呢。他对此根本不觉得羞耻,他只觉得她这些话好笑,机灵的眼光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她呢。
呸,这个人真是可恶!她于是一转身,大步向屋里走去。她一把抓住门柄,想砰的一声使劲把门关上,谁知钩在门上的钩子太紧了,怎么也拔不出来。她折腾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的。
“要不要我帮忙?”他倒来问了。
她觉得要是自己再不走的话,只怕连血管都要爆炸了,所以就气冲冲地上了楼。刚到楼上,就听见他轻轻地替她把门关上了。
酷暑难熬、炮火连天的八月行将结束之际,轰击爆炸之声戛然而止。降临到亚特兰大城的寂静,反倒让人心惊肉跳。街坊邻居在路上相遇,彼此面面相觑、提心吊胆、忐忑不安,不知道接着会发生什么事情。听了这么些日子炮弹的呼啸,现在突然安静了,人们紧张的神经非但没得到松弛,反而变本加厉绷得更紧了。谁也不知道北方佬的炮队为什么一下子沉默了;南军这方面也没有消息,只是听说他们大批大批地从环城的堑壕里撤出,南下去保卫铁路线去了。如果说仗还在打的话,谁也不知道现在的仗打到了什么地方;如果战争还没有结束的话,谁也不知道战况究竟如何。
眼下的消息全凭口耳相传。自从开始围城,由于纸张、油墨、人手短缺,各家报纸相继停刊,一些荒唐透顶的谣言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后,就会在全城传播开。现在,被沉寂惹得越发心焦的人们,成群结队地拥向胡德将军的司令部,要求发布战报,成群结队地聚集在电报局和火车站周围,希望能得到消息,而且是好消息,因为每个人都希望谢尔曼沉默下来的大炮意味着院北军巳全线溃退,邦联军正沿着大路把他们打回多尔顿去。然而却什么消息也没有。电报线毫无动静,仅剩的一条通往南边的铁路上也没有列车抵达,邮政早巳中断。
尘土飞扬、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初秋正悄然来临,往人们疲惫、焦灼的心上增添了干枯、燥热的重压,存心想活活憋死这座蓦地变得沉寂的城市。斯佳丽一心想知道塔拉庄园方面的信息,都快发疯了,尽管她表面上仍装出挺勇敢的样子。对她来说,自从开始围城,仿佛巳经度过了不知多少岁月,仿佛她这辈子耳朵里要一直带着轰隆隆的炮声,直至这一片预兆不祥的平静出现。其实,从开始围城到现在只不过才三十天。被困三十天!城市被红土散兵壕紧紧箍住;单调的大炮声一刻不停;街上络绎不绝的是马拉的救护车乃至无篷的牛车,一路鲜血淋漓地把伤员往医院送;疲劳过度的掩埋队拖出一具具几乎还有余温的尸体,把它们像滚木头似的滚人无数排浅坑。总共才三十天!
即使从北军由多尔顿南下算起,也只有四个月!才四个月!回首往事,斯佳丽觉得那遥远的日子简直恍若隔世。哦,不!决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