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亿和那老头面面相视,沉默了许久。
最后还是季颂贤扶住季亿道:“爹,外头起风了,有事咱们进屋说去。”
那个老头也擦了一把泪强笑道:“是极,进屋说,进屋说。”
一时几人进了屋,少年笑着端上茶点来,季亿观那少年面容清俊,言行举止又进退有度,心下就有几分喜欢,笑问:“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少年言语极便给:“小的叫鲁正海,今年十五了。”
老头指着少年:“这是我的小孙子,前几年求了恩典放了生契出来的,如今正跟着先生读书识字。”
说到此处,老头对少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顽吧。”
少年应声出去,待他走后,老头眼圈才又微红,哽咽了好半晌才道:“原我被拐走的时候年岁小,又被人贩子时常毒打,时间久了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后来被卖到江家为奴,我被卖过去的时候年岁小,再加上长的好又聪慧些,江家帐房一个先生就喜我伶俐,叫我在跟前伺侯,时间长了,见我心性也不错,便时常教我识字,又教我如何算帐。”
季亿知道这老头怕是要说出他的来处的,就听的极认真,伍氏和季颂贤坐在一旁也是沉默不语。
听老头继续道:“待我长大了,好几个老帐房到了年纪回乡,我因着是江家家奴,到底还是得些信任,就被派了帐房的差事,后来又娶了江家丫头,当时我也不知道怎生想的,并不想娶那些家生子,求了恩典,娶了个也是一样被买来伺侯的三等丫头。”
说到此处,老头叹了口气:“然我到底还是记得自己有家有业,有父母的。且父母对我疼爱异常,不像旁人,都是被父母卖了的,我就想着这辈子怎么着也得回去寻找父母家人。有了这个由头,我就一直忍耐,后来终是得江家人信任,被外派出去做了铺子的掌柜,如此。在外头走动的时候就多了起来。”
“后来呢?”见老头垂头抹泪,季亿等了一会儿才问了一句。
老头抬头强笑一声:“后来我有儿有女的,一边寻找家人,一边得替儿女做打算,我女儿不想叫她伺侯人,就求了主家放出来嫁了个富些的农户,想关培养外孙读书识字,将来考取功名的,儿子那里却不好办,好在我儿子都孝顺。十来年前,我长子也被放出来做了掌柜,我们爷俩一处找我的来历出处,我虽不记得姓甚名谁,然也记得家乡何处,记得是一个叫古县的地方,还记得村口有株百年大槐树,我家里在村子的哪个地方住着。”
老头又盯着季亿看了好一会儿,颇有几分伤怀:“我就跟我儿子们说了,大伙一处寻。终有一日,我长子出去给主家办事,正好是到了古县,就用着闲暇时间打听。终是打听到了家乡,只是,我长子问了许多老人,也知道我是哪个村子里出来的,可寻过去的时候,爹娘都已经没了……”
说到这里。老头已经泣不成声了,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我长子回来就跟我说,我怕是和正在金陵当官,且前途无量的一位大人是兄弟,我原是不信,后来自己打听了许久竟是信了,只是,我是江家家奴,是贱籍,你那时候又是前途远大的户部侍郎,如果要是叫人知道你有个给人当奴才的哥哥,谁知道会怎样,再者,江家的人也不是什么善的,若是拿捏着我们一家叫你办事……我那时候想想就觉得可怕,总归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我不能叫我兄弟也跟着我背兴,就一直忍着,一直到前些日子我进府请安,听着江家三爷说什么要叫季相不得好死之类的话,我就留心上了……”
季亿听着老头一点点将这些年的事情,还有他的所思所想都讲了出来,另外,也将江家想要祸害他的事情一股脑的全说了,虽说还存疑,终是有些信了。
“您如今叫什么?”过了许久,季亿才问了一句。
老头苦笑:“我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人贩子卖我的时候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鲁忠,我就一直叫这个名字,我的子女也都跟着姓鲁。”
季亿也叹了口气:“原是你和我长的相像,我该信你的,然这件事情终是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小心谨慎。”
老头倒也不恼:“这是该的。”
只他双眼望向季亿的时候,越发的亲近起来。
季亿也不知道怎的,心里也终是有几分亲近的,心说莫不是这人真是自己哥哥,因着血脉亲情,自己对他有所亲近?
“我能摸摸你的头么?”季亿最终提出一个要求来。
老头笑着允了,季亿起身往他头上摸去,摸到耳根子后头的时候,竟是一阵激动:“竟是了,竟是了,我记得小时候听娘亲说过哥哥小时候淘气,有一回跌倒了摔在地上,耳根子后头被石片给割伤了,竟是流了好些血,自此落了疤痕。”
说到这里,季亿又叫老头脱了鞋看他脚掌,果见左脚一块天然的三角状的黑记,登时越发的激动起来:“这黑记也像娘说的那般,就是在左脚脚心处……”
他一时无可自抑,忍不住痛哭起来:“自从兄长被拐走了,爹娘就悲伤过度伤了身子,后来生下我没几年就去了,娘临走的时候还不放心,总是拉着我说我还有一个兄长下落不明,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受难,叫我长大了一定要找回来,还将兄长身上哪里有记号都告诉我了,我这些年也一直寻访,哪里就想到,哪里就想得到兄长竟然……”
想及自家兄长被卖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