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神,勉强道:“不,不。只是太过意外,意外。”
“其实,不必担心的。”宇文初笑了,不以为然,“因为,奸细已经死了。”
“死了?!”他吓一大跳,问,“怎么死的?”
“谁知道呢。”宇文初摇摇头,随口道,“洛王性急,许是逼供太狠,弄死了吧。”
太好了!江连天强压激动,手指都已发颤。死得好!死得好!来个死无对证,他就安枕无忧了!不,还不能安枕,还有一个刘大同,这人知道太多,比买家更具威胁。刘大同又在哪里?是否也被洛王捉了?
他还在想这事,对面却换了话题。
“相爷,我昨日闲逛,寻见个好东西。”宇文初说着,探手袖中,取出一卷书,递过去,“此书的装帧拓印,都很罕见。依我看,绝对是个孤本。相爷精通此道,我特来求教,还望品评一二。”
江连天恨极了。
狗屁孤本!此刻,他哪有这闲心思!心里狠骂,手上却不得不接,他接过来,翻开第一页,顿时如遭雷击。
“孤本珍贵,我怕弄坏了,特意抄了几页带来。”宇文初看着他,悠悠地笑。
他已听不进去,满心满眼,都是书上的字。
丁丑年四月初八,狼牙羽箭两千支,银五百两,钱货两讫。
丁丑年腊月十一,精铁枪头一千支,银一千两,钱货两讫。
戊寅年十月二十,短刀匕首五百柄,银一千五,钱货两讫。
己卯年六月十五,锁子铠甲五百套,银三千两,钱货两讫。
……
每一次,每一笔,都历历在目。这是刘大同的帐本,他数年买卖的记录!江连天手捧着书,面如土色。
“左相大人,这孤本如何?还算珍贵么?”宇文初笑吟吟,忽然又说,“啊,对了,这孤本来之不易,皆因有个好经纪。经纪叫刘大同,正在我府上做客。据他说,他还有更珍贵的。左相大人,你若喜欢,我引你去见他可好?”
扑通!
江连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张老脸比石灰还白,嘴张了又张,始终说不出话。
“左相,你为何下跪?”宇文初眨眨眼,似乎很好奇。
“殿……殿下……”他哆哆嗦嗦,竟不知怎么说。
居然是佚王!
如果,刘大同失踪是佚王所为,那么,太平寺的埋伏无疑也是。抓了刘大同,却对付洛王的人,这会儿又来暗示他,佚王想干什么?究竟站在哪一边?
他匍匐跪地,心惊胆战。
这一刻,他忽然感到害怕,不是怕触法问罪,而是怕眼前的人。因为他这才发现,自己从没认清这个人。
放纵、淫佚、不理事,一切都是假象!
佚王宇文初,他骗过了圣上,骗过了太子,骗过了朝臣,也骗过了天下!这样一个人,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江连天很惊恐。
如今,佚王盯上了自己,究竟有何目的?
“左相大人,快起来。”宇文初笑眯眯,亲自扶起他,悠悠道,“何必行此大礼。左相与我,交情是很好的,你说是么?”
“是……是……”
“那就好。”宇文初拍拍他,微笑,“我想,以后会更好的,你说是么?”
“是。”
忽然,江连天明白了。此刻的自己,正面临一个选择,一个关于立场的选择。
现在卫国内部,局势十分微妙。卫皇抱病,太子监国,洛王伺机……这些事,朝臣们心知肚明。如今,又多了个佚王,让形势更加微妙。
身为左相,他对政局一向敏锐。
太子仁厚优柔,不堪大任。洛王虽有野心,但不免浮躁。这两个人,都有资格问鼎九五,却都没能力掌控天下。所以,他一直保持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以免最终站错了队。
可如今,忽然多出一个人,多出一个选择。
江连天顿悟。
他再次跪倒,跪在佚王面前。只是这一次,他跪得很从容,也很恭敬,正如跪拜卫皇那样。
“佚王殿下抬爱,老臣受宠若惊。今后,愿唯殿下马首是瞻。”他肃然道。
选择的时机到了。他十分清楚,自己要选择的人,不是应该当国之人,而是能够当国之人。
“左相客气。”宇文初笑了,悠然道,“左相乃卫国柱石,门生遍布朝野,今后多要仰仗相爷你呢。”
“殿下错爱,老臣惶恐。”他仍跪着,恭敬道,“但不知洛王处,该如何善后?”
“左相放心,我那皇侄淘气,总爱惹些乱子。我这个长辈,会收拾残局的。”
“多谢殿下。”
宇文初一笑,施施然走了。
江连天跪在地上,目送佚王离去,直到看不见。随后,才慢慢站起,从容整了整衣服,踱着方步,重新回到书案,审阅文书。
转眼间,他又是左相了,是那个清廉、耿直、敢担当,为朝臣表率的江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