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意识恢复清明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去皇宫的马车上。
风夹杂着雨丝,深深浅浅地打在我的脸上。我打了个冷颤,缩起了脖子。羡慕地看了一眼旁边全副武装的车夫,我将身上的蓑衣紧了紧。
受了这雨势的影响,今日的街市很萧条。小商贩们似乎都躲在家里捂被窝,只有临街的商铺开了门,可即便是风雨无阻地开了门,却也是门可罗雀,没见着几个风雨无阻来逛街买东西的。掌柜伙计不是倚着门柱嗑瓜子东拉西扯,就是拿个鸡毛掸子掸苍蝇玩。
我长呼了一口气,将胸口的凉气挤了出去。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前头的马屁~股上,马被雨水淋了个湿透,屁~股反着健美的光。突然觉得,拍马屁这个词说得实在是好,如果不是这么好看的屁~股,就算是天大的好处,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拍起来。
乱七八糟地想着,马车便慢悠悠地停了下来。
我一愣,一瞧才发现,已经到了。
闻人贺走得飞快,我一边费力地撑着伞,一边小跑着跟上。他今日脸色很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在为齐月的事情生气,不过转念想想,说军饷是他偷的是他自己,不做好防范的也是他自己,他要是生气,更应该同自己生气才对。
思及此,我猛地惊醒。
对啊,他确实是在跟自己生气。
望着他紧绷的侧脸,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齐连生、齐月还有闻人贺,这纠纠缠缠的三个人,都很可怜。
闻人贺会在朝堂上同齐连生吵架,就是这之后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我正坐在门廊底下,一边掸着身上的雨珠子,一边瞧着面前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癞蛤蟆欢快地跳来跳去,不远处的地方,还有只像是迷了路的蚯蚓。
“放肆!”
齐连生暴怒的声音传来,声音大得惊人,就像是有人在耳边大吼一声似的,我本能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近来耳力变得很差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吓人的声音了。
猛地一回头,我一眼就看到了齐连生气得几乎发抖的身体。
他双目暴突,头上算得上巨大的冠子摇摇晃晃,就像狂风中摇摇欲坠的榕树。他一张脸乍红乍紫,额头上的青筋几乎要挣脱皮肤。往下望向他的手,却发现那手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血顺着他的手指,滴答滴答地落在脚边的地上。
血从高处落地,蓦地迸溅开来,如同开了一朵朵大红色的波斯菊,细密的花瓣,鲜艳的颜色,那么的栩栩如生。
一旁的内官诚惶诚恐,眼睛突突地望着那只受伤的手。
我估摸着,这伤应当是齐连生刚才那一怒,敲碎了指上的戒指。
朝堂上跪了一地,鸦雀无声,百官别说说话,连对个眼色都是用袖子遮掩着的。
闻人贺绷着一张脸,挺直脊梁,直直地望着齐连生,没有任何要跪的意思。
下头的人几乎吓破了胆子,一边拿袖子擦着汗涔涔的脸,一边拿眼睛偷瞟上位的齐连生。这一瞟,更是吓得抖如筛糠。
齐连生看闻人贺这副不服软的样子,更是气得发抖。血似乎流得更急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脚边的毯子已经被染红了一片,他的靴边沾上了许多,变成了一团团阴沉的黑色。
“闻人贺忤逆犯上,将他拖出去,鞭刑五十。”
齐连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闻人贺的方向。怒红的眼睛里,似乎还有隐隐的酸楚。而后者却是木然地低着头,没看他一眼。
滴答滴答。
血滴的声音一时盖过了所有声音,清楚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齐连生身上滴血的地方,可能不止手指吧。
闻人贺受完鞭刑以后,就由我搀扶着,回到了相府。相府上上下下都惶恐成了一片,几乎是乱成了一锅粥。众人七手八脚,端热水的端热水,找药膏的找药膏,平日无人问津的后院,居然一下子变得十分热闹。
到了晚上,这股热闹劲才消停。
闻人贺光着后背趴在床上,因为发了烧,他一直睡睡醒醒,汗每次腌到背上伤口,他都疼得一阵抽搐。
外头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我就着昏昏沉沉的灯火,打量着他的后背。新鲜的伤口在黄色的光晕下呈现妖异的红,即使上过了药,可那皮肉外翻的的伤口还是微微地渗着血,血丝晕染了整个后背,活脱脱像是被扒掉了整层皮。
我守在一旁,时不时替他擦擦渗出来的血。没留心,竟然到了深夜。
兴许是雨声太平缓,我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头,似乎有人推开了们。凉丝丝的风带着春日的甜腻气息,一窝蜂地涌了进来。我似梦非梦,将眼睛眯出了一条缝。
一个模糊的身影由远及近,在我面前站定。
从那双脚尖湿了半截的靴子,我缓缓地望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