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方云宣才清醒过来,睁开双眼,就见坐了满满一屋子的人,杜益山抱着楠哥儿坐在床头,韦重彦和老六坐在桌案后,其余几个兄弟或倚门口或靠墙壁,也不知是守了多久了。
心中感慨万千,方云宣感激不已,他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就把自己当做一个异世的游魂,没有归属,没有根基,飘到哪里都无所谓,反正这里没有他的朋友和亲眷,也没有人会在乎他。
可此时,这个念头已经彻底被方云宣从心头抹去,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还有这么多关心他的人,他何苦拒人于千里,糟蹋了别人的一番好意。
楠哥儿先发现了,从杜益山怀里蹭出来,飞扑到方云宣身上,大声喊道:“爹爹!”
方云宣搂着他亲了亲,把楠哥儿紧紧抱在怀里。
这几日方云宣昏睡不醒,把孩子都吓坏了。楠哥儿不停地跟方云宣说话,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杜益山一颗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地,方云宣一直不醒,他也越来越焦躁,这两天他连觉都没睡,守在方云宣身边,生怕他醒不过来了。
杜益山从没这样紧张害怕过,即使是头一次上战场,头一次指挥千军万马,他都没有像这三天这样觉得如此难挨。坐卧不宁,心神难安,这些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简直恨不得替方云宣去生病,替他承受所有的痛苦。
杜益山扶方云宣坐起来,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粥垫垫。
方云宣大窘,除了自己的祖父,还从没人对他这么好过,杜益山平素也不是这样温柔体贴的样子,突然的变化让方云宣一时难以接受,他有些呆愣愣的,望着杜益山,喃喃应了声好。
韦重彦急忙下去张罗,食锦楼里最不缺的就是吃食,王明远跟方云宣学了几个月,简单的菜也能做得像模像样的。方云宣好了,众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到厨房里,先熬了一锅清粥,然后王明远亲自掌勺,做了一桌菜答谢韦重彦等人多日辛苦。
众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楼上的格局不如楼下宽敞,不过谁也不肯到大堂去吃饭,非要挤在方云宣的卧房里,在他床榻前拼起一张大桌子,围坐一起,他们吃肉喝酒,看着杜益山一勺一勺喂方云宣喝那碗清粥。
方云宣喝粥喝得像受刑一样,本来看着别人吃大鱼大肉,他心里就馋得慌,再加上杜益山坐在他身旁,脸上一本正经,捧着一碗粥喂得好像做着多么正式隆重的事一样,实在是让方云宣觉得如鲠在喉,个个米粒都像要横着进去似的。
众人都偷笑,连楠哥儿都握着小勺子好奇的打量着方云宣,方云宣只觉难受,脸上的皮肉都僵硬了,整个人像上了浆的墙面,直挺挺的等着杜益山喂他。
杜益山做得自然无比,慢条斯理地端着粥碗,用勺子舀了粥,细细吹凉,喂进方云宣嘴里,看他喝了,才在人不注意时,轻轻勾起唇角。
方云宣歇了几日,准备重新开张,和王明远里里外外收拾了一气,又给食锦楼添了些桌椅板凳等零碎东西,买菜备料,一切就绪,只等明日开门迎客。
杜益山不放心,留下两个兵丁帮方云宣照顾店里,方云宣执意不要,推了几次,看杜益山变了脸色,显然是恼了。方云宣忙改口,说让两个兵丁先留几日,等过个十天半个月的,贺双魁没有再来找麻烦,再把人撤走。杜益山这才点头,让方云宣哭笑不得,偷偷骂了他好几天“独/裁、专/制”。
方云宣这边没事了,杜益山也能安心回家去,一进府门,杜清元早迎了出来,规规矩矩行了礼,跟在杜益山身后进了杜府。
“少爷回来的巧,族长叫您过去呢,我还正说派人去广宁府里寻您,不想您就回来了。”
杜益山闻言停住脚步,眉头紧锁,问道:“族长因何事找我?”
杜清元双目低垂,眼睛一直盯着胸口,声音不高不低,“族长找您自然是大事,少爷快去吧。”
顿了片刻,杜清元抬起头,脸上带笑,“您虽贵为候爷,可也是杜氏子孙,在族长面前,少爷少不得也要多担待些的。”
杜益山何尝不知道,他刚回来时,族长就在祠堂里开了一次宗族大会,杜家庄里所有杜氏子孙汇聚一堂,除了给杜益山接风洗尘外,还有一层警告示威的意思。
在这个封闭的小镇里,族长的话大过天,沉闷腐朽围绕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重视家族,不轻易接受外人,对每一条家规都奉若圣谕,敢有与旧规矩作对的人或事,他们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将其视做反叛,并施以各种残忍的打击,或者让反叛屈服,或者将它彻底摧毁。
杜益山无意与整个家族作对,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几百年,想改变他们简直是做梦,他唯一可做的,恐怕也只有逃离,就像他少年时从军一样,再一次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鬼地方。
族长家就住在杜氏祠堂后面,每次要到族长家,都要绕过这座鬼气森森的祠堂。
这祠堂也不知矗立了多少年,青瓦白墙早失了原本的色彩,墙面因潮湿而长满斑驳的绿苔,屋檐上的螭兽也被风雨磨得面目模糊。
杜益山厌恶的看着这个地方,他每次来这里,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小时候记忆最深的,就是族长在祠堂的天井里拿着鞭子打人,牛皮鞭子沾水,抽在人身上的声音很脆很响,杜益山不记得那些人犯了什么错,他只记得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的盯着打人的族长和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