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桃花落尽了,上海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连续数周的晴天,渐渐显出干旱的征兆。上海的大世界依然夜夜歌舞喧天,然而各界风云和众生百态在舞台外更加激烈地上演起来,没有人能够置身度外,醉生梦死。
徐雅丽被撞之后,徐翰莉难过了很久,直到妹妹去了日本才有心思出来游玩。她频频来找盛眉庄一起去话剧社,既为了疏散心情也为了自己所热衷的话剧,眼下,学校里最火热的话题就是盛清芬主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上个星期,晨光社在圣约翰大学礼堂进行公演,首先安排的剧目是英语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大获成功。晨光社自此扬名,吸引了更多的青春少年。而盛清芬是女主角,她的表现很是出色,看来是越过了洋泾浜英语的心理障碍,台词说得没有纰漏,谢幕时获得如雷的掌声,甚至得到“晨光才女”的赞誉,看过演出的一些权贵公子竞相打听她,追求她,一时间,在上海社交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潮。
乘着这股风潮,清芬立刻投考了中西女中,很快顺利入学,这又增加了一些身价砝码,俨然与盛公馆庄夫人的几个女儿同样矜贵起来,引得一些名流贵妇也上门来打听。梁氏不由得与有荣焉,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到处夸赞自己的女儿。
如今女儿到了十六岁,也要考虑她的婚姻大事了,虽然有些权贵公子上门追求,梁氏却把女儿留在闺房里,从来不出来应酬,婉言谢绝,如此更加得到盛家三房门风严谨的赞赏,于是登门求亲的也更多了。
徐翰莉本来就喜欢话剧,看到清芬的成功就更加热衷了。可惜晨光社的中文剧目《李尔王》还没开始排练,角色正在分配当中,而她只是其中一个小角色,盛眉庄漫不经心的,也只得了一个替补。
徐翰莉很不甘心,坐在剧场里不肯走,仗着和何悦风的关系,终于发现导演华元私下里还安排了其他的演出。
那是一些当局严令禁止传播的“过激”思想,华元胆子太大,竟然编写了话剧进行宣传,只在一些小剧场里出演,而何悦风也是其中一个策划者。徐翰莉懵懵懂懂的,一开始只是觉得新鲜,后来甚至拉着眉庄一起想要参与。
眉庄提醒她:“别人都可以,就你不行!你父亲是大军阀,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东西,工会里还抓了好几个人去关了,你学了这些,要不要忤逆你的家庭?”原本徐翰莉在中西女中根本接触不到这些,是眉庄从中做了一些安排,她不想徐翰莉的人生因此出现变数,所以不得不警告她。
上海的龙华监狱在学生当中颇有些传闻,一些进步学生据说就有过体验,有好几个还是徐长林控制的机关部门给抓进去的。徐翰莉脸色黯淡了许多,明白自己和这里所有的学生演员身份都不一样,想想自己一切所得都来自于家庭,想要拽着头发拔高自己其实脱离不了地面,不由得把对话剧的心思淡了几分。
但是盛眉庄的劝说依然微薄了一些,何悦风就是“过激”思想的拥护者,他积极支持表妹参与,热情鼓励眉庄也加入他们的行动中。
看着这张比记忆中更充满激情的青春面孔,看着脸上洋溢着的热切和憧憬,眉庄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原来最初的何悦风是这样单纯而热血的,他对于“过激”思想的赤诚和执着犹如火焰一般蓬勃炽热,很容易就把周围的人给融化了;他在台上演讲的风仪和激情,如此生动而感性十足,使他犹如磁石一般吸引了许多人。
事情发展得和原来不一样了,原本的何悦风是在陋巷中与落魄的盛眉庄前身相遇,因为怜悯和帮助,两个人逐渐认识,后来由于何悦风的影响,盛眉庄也接受了他的思想,两个人走上了同一条路。可是此时的何悦风已经对她显露了明显的好感,虽然青涩得还不曾说出口,但只要她出现,他的目光始终围绕着她,即使神经有些粗的徐翰莉也若有所觉,笑嘻嘻地调侃过他。
眉庄不想继续和何悦风接触,却又不能完全对剧社的情况放任置之,只得尽力避开他。
圣心学校的礼堂,一个明媚的周末上午。
观众席上,盛眉庄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同来的徐翰莉早已飞出去帮忙了,此时,台上一些演员排戏排的热火朝天,华元导演忙得团团转,似乎只有她最悠闲。
剧务小美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不由得好奇地偷眼看她,她看得出这个女孩并不喜欢这些,真是太可惜了,多少人为了表演而狂热,可是这个女孩徒有那么耀眼的容貌,却没有表现出一点兴趣,让一班很希望她出场的男生们十分失望。
小美带着遗憾回到后台,却见几个陌生的男子正在搬动一些道具,连忙大叫道:“你们干什么!”
叫声惊动了所有人,华元和何悦风跑进后台,正要质问,却见这些陌生人一点也没有被发现的怯怕姿态,反而大方地道:“你就是导演吧,租界巡捕房的查瓦特先生很喜欢你们的话剧,今天就要过来看排练,你们还不赶紧准备准备?”
华元大惊失色,巡捕房怎么会突然过来?看来他私下排练“过激党”剧目进行宣传的事情已经被察觉了,北京政府早已通电租界要防止一切“过激”行为,监督学生运动,其实就是杜绝一切共产主义宣传的活动,要是被抓住,巡捕房会处以极其严厉的惩罚。
他看着这些莫名出现的陌生人,忽然有种感觉,对方根本就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