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就为你再奏一遍。”我咧嘴一笑,起势拉弦,《送君》的旋律一如五年前从我手底下倾泻而出,如泣如诉,中途,朱和均怀抱琵琶与我相和,二胡的忧郁与琵琶的纤柔相依相织,天衣无缝,道尽了“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的冤屈和悲戚。曲罢,我与他皆沉浸在乐曲声中不能自已,良久,朱和均才问了一声:“这曲子叫什么”
“《送君》。”我望着他的眼睛,平静地答道。
“《送君》……”朱和均重复了一句,又抬头仔细地将我端详了一番,嘴角带了微笑带了几分解嘲道,“是啊,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古有赵匡胤千里送京娘,今有一鸣千里送晨曦,也算是一段佳话哈!”
“呵呵,”我顺着他的话,调侃着赞了一句,“宋太祖赵匡胤是我最欣赏的帝王之一,你与他相比,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朱和均放声大笑,一副开心满足的样子,笑完了,仰着头顿了一会儿,重又望向我,却微红了眼眶,略暗哑了嗓子唤了一声:“晨曦……”
“嗯?”我应了一声,望向他,却见他又默了良久,才挤出一抹笑容来,道,“明儿还有大事要办,你早点儿洗漱歇着吧,我去帮你打水。”说完就站起身来,大步走出门去。
我望着那略显忧郁的背影,很有冲动想要过去拉住他,可终究还是死死地忍住了。看得出来他忍得很辛苦,但他已知道“忍”了,这便省却了很多麻烦,我更不能去招惹。这世上哪有迈不过去的坎儿呢?
洗漱过后,上床安歇,却思绪万千,直到后半夜才迷糊过去,若非朱和均来叫,我恐怕要睡到日上三竿。坐上马车一路奔驰,到了将军府仍然迟了,众目睽睽之下受了班主一番训斥才灰溜溜地钻到队伍中继续“摸鱼”。因是晚上便要献艺,排练只进行了半日,下午便放了我们在指定的院落里休息,好养足了精神在康师傅面前一显身手。
其他人都在院子里掷骰子,打马吊,我便搬了把椅子,从房子里找来一条毯子裹在身上,在太阳底下好好地打了个盹儿,等到有人将我摇醒,已是戏班吃饭的时间。吃饱喝足了,我也完全清醒了,看看窗外,天色还没有完全暗沉,不知这康师傅什么时候能到将军府,正想着,忽见戏班里的“包打听”从门外跑进来,兴奋地一叠声道:“来了,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有人不解地问。
“皇上来啦!”“包打听”带着小喘道。
“真的吗,真的吗?”人群一下子围拢过来。
“真的。”“包打听”很严肃地道,“将军已经去路口迎接皇上了,过会儿就到,将军府的管家跟咱们班主关照说让咱们不要在府里乱窜,万一惊了圣驾,谁也保不了。”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又散了开去,三三两两地坐着开始议论,有人拍着今晚主演杜丽娘当当的花旦的肩笑道:“今儿你可得好好唱啊,唱好了,保不齐就被皇上看中进宫当了娘娘呢,那可真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那花旦嗤笑道:“姐姐,今儿晚上演的可是《牡丹亭》,不是《梅龙镇》,您快醒醒吧啊,别到时候配错了戏,唱错了词儿!”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那挑起这话题的人却一脸严肃地道:“你们笑什么呀?笑什么呀?我说的可是认真的。唉,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回皇上经过苏州的时候,就看上了一名女子,还临幸了呢,就要带回宫去做娘娘了。”
“有这事儿?”有人提出异议。
“嗯……”另有人思索了片刻道,“我好像也听谁提过似乎是有这么一出!”
“什么好像,千真万确!” 挑起这话题的人斩钉截铁道,“我舅舅刚跟着他东家从苏州回来,说是那女子姓……姓王,对,没错,姓王,年方二八,也就是一清秀佳人,并非什么倾国之姿。依我看,咱们戏班里几个花旦的容貌可都担得起‘秀丽’二字,若真有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那《梅龙镇》也不是不可能在咱们杭州府再演一回的嘛!”
这番忽悠有鼻子有眼的,再无人表示怀疑,几个花旦还真认真地去吊嗓子,背台词,做演出前的准备了,我看了却忍不住莞尔。这些人都不知道规矩,宫里的嫔妃可都是从上三旗秀女中甄选出来,外面的女子怎么可能随便带进宫去?更何况是江南的汉人女子?除非康师傅发高烧烧糊涂了,否则,以他这种万事以祖宗规矩为圭臬担怎么可能自个儿破坏规矩?
不再理会那些无聊的八卦,趁着还没开演,我靠着墙闭上眼睛一面养精蓄锐,一面在心中演练了一番待会儿要大闹舞台的步骤。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一拍我肩膀道:“晨曦,快醒醒,咱们该去戏台准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