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降临到邺城上空,像阴沉着的雷公的脸。
半年多的战事,让这座城池背负着太多的亡灵,人们在争先恐后地饿死、战死、自缢而死,以致于死尸,已经成了大街上的摆设,或者叫风景。
胡掌柜站在自家客栈的二楼上,望一眼四面昏聩的街道,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客人,就算是有,他又能拿什么出来招待呢?都吃不饱肚子。所剩无几的粮食已充了军,要不是他暗暗藏留了一些,自个儿都得挨饿,天知道,这遭罪的战争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正想着,突听有拍门声起:“老板,住店!”
他没有动,懒懒地冲着楼下扯去一嗓子:“对不住啦,本店歇业,概不接客!”
下面没有了声音。
胡掌柜转过身,将油灯里的灯芯挑了挑,正准备下楼休息,见那灯火一晃,有风掠来,连忙伸手护了护,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自他身后传来:“我想你没有听清,我们要住店。”
啊?鬼啊?饶是他一向胆大,也禁不住两腿一颤,回过头去,却见两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现身在了楼窗前,其中一个高大挺拔,双目幽冷,抱着双臂,春寒料峭。另一位则喜人多了,笑弯弯着眼眉,歪身靠在墙上,正一边用手指冲他勾了勾,一边柔和好听地道:“老板,过来,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胡掌柜见多识广,瞅着这两人情形怪异,心下不免有些紧张,期期艾艾地道:“你们,你们是谁?我这客栈早已关门,即没有酒,也没有饭,两位,还是请自便吧。”
“噢?”那笑眯眯的俊美少年走过来,凑到他身上嗅了嗅:“什么都没有?怎么闻着,有葱花味呢?嗯,还有油炸花生米、水煮肉片、芳香排骨、可乐鸡翅……”
“你,你说什么,在下听不是太懂。”掌柜有点迷糊了。
“有什么,就拿什么出来,不然,就算你有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只怕也没脑袋再吃了。”春寒料峭那位说出来的话,清冷无比又清楚之极。
胡掌柜只望了他一眼,就知道,这个人,说到做到,惹谁,都不能惹他。心里不觉暗暗叫了一声苦,眉眼全塌在一起了。
“喂,搞什么凶成这样?店家一看就是好人,别吓着人家了嘛,哦?”笑眯眯那位在他身边转了转:“没关系哦,我们不讲究吃的,有人肉吃人肉,没人肉吃人脑也可以。”
胡掌柜连忙伸手打住:“两位等等,我这就去拿。”
“好啊,有劳了,我也跟着打打下手。”笑眯眯那位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胡掌柜叹口气,心知人家是盯死他了,只好硬着头皮,下楼去了暗仓,取来了一簋菜饼和一壶热汤。只怕这两位嫌不好,不想端上桌后,他们倒不挑食,吃完了,笑眯眯那位将空簋一推:“我们可没钱付你。”
掌柜一个苦笑:“二位,老实说,我就没打算要钱,这兵荒马乱的,没吃没喝,要钱有个屁用。”
“说的也是,那,你想不想赶快结束战争,好好开你的店呢?”
“想,怎么不想?做梦都想。”掌柜低下头,还在肉疼他的菜饼。
“想就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保你心想事成。”笑眯眯的一双琥珀色的眼,猫一样在灯光下闪亮,很是妩媚。
掌柜看着那双眼,突然一个恍惚:别说是个男人,就是个女人,眼睛也不该长成这样吧?肆无忌惮的媚。正想着,只听耳边蓦然传出一个冷冷的,要掐死人的声音:“他在说话,你在走神?”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请问请问。”掌柜吓了一跳,有冷汗下。
“还是你问吧,我魅力太大,是比较容易令人走神。”笑眯眯那位收回自己妩媚的眼睛,冲同伴狭了狭眼。
春寒料峭那位没理他,转头向窗外看去,沉声道:“你这客栈,盖了多少年?眼下除了你,还有谁在?”
“祖上传下,在我手里,也有三十多个年头了。小店自关门后,仅剩一个瞎子老娘与我同住。”
“离这儿不远的东南角楼,你应该很熟。”
“过去有官爷叫小店的饭菜,我常亲自送去,所以还算熟。”
“那角楼下有没有暗道或者机关?”
“啊?”胡掌柜一怔:“没,没听说。”
“我没问你听没听说,”男子的声音像贴在掌柜脸上,慢慢划过的刀锋:“我在问你有没有。”
“……”胡掌柜的背一片湿凉:“好像、可能、大概、八成……”
一道闪光自掌柜的眼前掠过,那只簋似乎响了一下,然后,笑眯眯那位惊啧有声地用手一揭,揭掉了那只簋上,被平平切割下来的一圈,居然极薄而完整。掌柜立刻联想到了自己的脖子,连忙道:“有,有的。就在角楼城下的长阳巷里,有一条暗道,只是,只是通往哪里,有什么用,那就不是小人能知道的了。”
“你有多久没送饭去了?”
“很久,如今有钱也买不着吃的。”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故地重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