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两人正在房中说着,忽然师潇羽又听得风中传来一声低吟。
这一次的声音很轻,就像是一缕安静的细风在她耳边留下的一句悄悄话;这一次的声音也很清,就像是拂晓时分的第一道晨光穿透云雾之后在湖底留下的一抹笑影。
细语轻似梦,杳杳然难以捉摸;浅笑清如水,渺渺兮难以名状。
但她听得真切,那不是梦里的声音,它就在附近。
“哪来的铃响?”师潇羽抬头紧盯着窗外,面露惊疑之色。
“哦——”丁香忽的想到了什么,“夫人说的是那个铃铎吧。”
“什么铃铎?在哪儿呢?”
“就在咱鸣萱堂的廊檐下挂着呢。”
丁香的话还没说完,师潇羽就起身举足向屋外奔了出去。丁香不知其故,见师潇羽匆匆向外去,忙不迭喊道“夫人,外面冷——”,可师潇羽没有理会,她只好慌忙转身,从榻上拾起一件斗篷,紧随其后奔至屋外。
“曼音铃铎!”
还未走近,师潇羽便一眼认出了那个挂在檐下的风铃,正是自小伴着她长大的“曼音铃铎”。
师清峰有一个习惯,每次抚琴,都要先拿出那枚“宣和元宝”小平钱来,于擘指指头向上轻轻一抛,若掷得有字一面,便作欢声,若掷得无字一面,便奏悲音。
小时候,她时常倚于父亲膝下,带着崇拜的目光,怀着恬适的心情,看着父亲信手一弹,伴着空中叮铃一声脆响,耳畔随即响起了父亲熟悉的弦声,而她,也就此渐入佳梦。
当是时,七弦琴上,妙指希声,穆如清风;七弦琴下,山鸣谷应,轻雷隐隐。
操琴者琴音绵绵,似高山之流水,不绝如缕,而听琴者则枕眠酣酣,神游其中,怡然忘我。好似这出神入化的琴音于她就是一壶醉人的甜酒,醒来方知一霎好梦是如此之短暂如此之美妙。
在师乐家,摘星亭、曼音轩、绿绮阁,都曾留下过父女俩叩铃问曲的身影,也正是在曼音铃铎之下,她开蒙听音,受业学曲,援琴鸣弦,横管鸣箫。
可是两年前曼音轩下辞别父亲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听过这铃铎的声音了。
微风过铃,铎舌轻摇,但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它可不是一个听风鸣响的铃铎,用师潇羽的话说,这就是一个被沧浪之水洗过身的铁橛子,有着相当清高的灵魂,抬举过高,它不响,悬挂过低,它也不响;风太盛,它不响,风太轻,它也不响,只有那一缕无浊无臭的松下清风,才能唤得它一声妙响。
“哪儿来的?”师潇羽定定地望着它。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
“曼音铃铎”世间只此一个。这点,她很清楚。
其实她想问的是,这个铃铎怎么会在这儿?
父亲和兄长过世后,他们留在世间的那些旧物大多都逃不过“去故就新”的结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就算是那些生前备受荣宠的故人遗物也未能逃脱被毁弃的命运。师潇羽虽然有心挽救收留,但她那位堂哥师承徵却未必给她这样的机会。
如今见到这样旧物,师潇羽如何能不激动,看着它,音如旧,容未改,梦中景象,宛然在目。睹物思怀,不觉悲从中来。
察觉师潇羽神情有异,丁香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她焦急地望了一眼远处,松音还没有回来,怎么办?
以前夫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松音陪着她谈心说话,虽然未必能让夫人的心情立时转好,可也不会再坏下去。
这是松音十多年近身陪伴的好处,也是她在待人接物方面的长处。而于丁香,两者皆无。很多时候她就像是那算盘上的珠子,人拨一下才动一下,为这,黄柏还纳闷了好久“你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
刻下,她木讷地杵在师潇羽的身后,手里摩挲着斗篷,嘴巴生硬地张不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拿的是斗篷。
她轻轻地抖开斗篷,然后轻轻地披在师潇羽的身上,绕前系带时,她怯怯地低着头,悄声问了句:“夫人,冷吗?”
师潇羽恍若未闻,连斗篷加身也未觉。有顷,她才问道:“昨晚,谁来过?”
“昨晚?”丁香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道:“昨晚就祁爷来过。”但是她没有弄明白师潇羽的问题。
“不是,我不是问这个,”师潇羽重新问道,“我是问昨晚有谁来过祁门?”
丁香这时才恍然,急回禀道:“昨晚师家大乐正派人来过,就是送这铃铎来的。那人来的时候,您和祁爷都还没回来,所以是黄管家收下的。黄管家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是送您的,就立马遣人送了过来。直到您和七爷回来,七爷亲自打开,婢子才知道那匣子里头装的是个铃铎。”
“那是祁爷挂上去的?”
“嗯。”丁香点头道,“祁爷昨晚挂了好半天,挂了取,取了挂,总是摇头说不对。要不是谷家的人来,他怕是这一晚都要耗在这儿了。”
想到祁穆飞煞费苦心地攀缘挂索,师潇羽不禁在心里偷偷地笑了,可一听到谷家的人深夜造访,她的心头忽地掠过一丝不安:“谷家的人?那么晚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黄管家来报的时候,是拿着谷家的景星帖来的,说是有一批新的东箭南金打造好了,想请祁爷过去瞧瞧。”丁香一边回想一边回答道,尽管她也觉得这么晚还请主人过去很不合常理,但她终没有想太多,当然,她也想不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