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秀芙蓉庄之后,杏娘三人便登上了墨家为他们准备的软轿。
这墨家训练出来的轿班相当稳重干练,走这山路,轿中人竟感觉不到一丝颠簸与疲惫。
因着月魄与日魂的嘱咐,三人坐在轿内,均未有挑起帘子向外窥望。不过山间独有的清爽空气和野芳的微馨幽香在鼻尖一直缭绕不绝,不时还有泉水叮咚、禽鸣嘤嘤在耳畔呼应回响,这都足以让人想象得到轿子外的景致有多怡人多熨帖。
路途遥遥,山重水复。
三人坐在轿中,闻着寒木花香,听着空山鸟语,不禁又想起了“山秀芙蓉庄”内的旖旎风光,山秀芙蓉一笑开,水木清华百媚生。这样的景致的确很美,美得让人沉醉,美得让人窒息。
不过,若让杏娘真的亲睹此时轿外的景致,或许她一辈子都不想再来,一辈子都会后悔她今天来过这里。
其实出了“山秀芙蓉庄”,便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了。
轿夫们需要尾随着月魄和日魂在“云深不见来时路”的山林间穿来穿去,披荆斩棘、跋山涉水,这一路的辛苦自不消说了。同时,他们还要避开路上狰狞可怖的各类蛇虫鼠蚁和墨家预设的各种机关陷阱。
有时,他们需要踩着那些被机关暗器残害的四体不全、腐烂发臭的动物尸骸,一步一步用力地踏过去;
有时,他们需要挨着那些被毒蛇毒虫啃啮过的猎物的遗体边缘,踮着脚尖,一寸一寸轻轻地挪步过去。
这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让他们每个人都走得精疲力竭、失魂丧胆。全然没有杏娘他们这般怡然自乐,悠然自得。
每次月魄和日魂看到那些轿夫的样子,都会暗暗窃笑一番。
那些素日只知出卖体力的轿夫从未想过走这一趟,还要出卖他们全部的勇气和胆魄,一个个拧着眉、绷着脸、提着心、吊着胆、战战兢兢地紧随其后,想闭起双眼不去看,却又怕跟丢了,又或者误中墨家陷阱,那都是要丢性命的。
所以,他们只能强迫自己睁着那两只没有主见、没有光彩的眼睛,让这些血腥凶残的一幕幕直贯眼球,蚕食掉自己苟存的意识,虐杀尽自己颤抖的心魂。
阴冷浑浊的山中湿气混杂着落木阴藓祖祖辈辈费心积攒下来的**发霉的恶臭,一丝一缕、毫无保留地钻入每个人的每一个毛孔之中。
纵然你想客客气气地掩鼻而过,依然无法阻止这股令人窒息的气味热情款款地渗入到你的五脏六腑之中,万蚁啮心、万蛆腐肠,让你每走一步都觉得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欲呕
在这里,它们是主人,它们对每个访客的馈赠从来都是公平无私的。或许只是今天略略有点偏私,有三个人没有得到它们的恩赐。
这犹如人间地狱般的山路,被这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掩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也密不透风。
随处可见的动物尸骸就那么**裸地暴露在这荒郊野外,这里是它那扭曲变形的头颅,那里是它那被尸虫饱餐之余的四肢,这里是它那被秃鹰啄落的眼珠子,那里是它那被野狗啃剩的内脏琳琅满目,层出不穷,令人目不暇接。
那股浓浓的腐尸味是不可或缺的附赠品。
它会蛮横地撬开你紧闭的鼻孔,将其纯天然的味道从你的鼻尖灌入你的嘴里,又从你的嘴里涌入你的双眸之中。而你,无从拒绝,也无可拒绝。
幽黑的森林、猩红的血迹和惨白的骷髅以强烈而鲜明的色彩对比,直观而生动地打造了这一幕荒野幽林的视觉效果,没有绚烂的技法,没有人为的装饰,不需要你额外的臆想,也不需要你刻意的迁就,就能让你大饱眼福。
哦,还有耳福
在那陷落的废墟里头,时不时地还会传来阵阵鬼魅般凄厉的嚎叫声和瘆人的呻吟声。
没有一个人敢俯身去瞧一眼,也没有一个人敢吐露半点声息,听到那声音,所有人的反应只有一个暂停一下自己的呼吸,等到光明的地方再调整呼吸,决不能让那些饿鬼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可是,没有一个人有这么智慧的远见,也没有一个人有这么长久的憋气神功,他们总是在自我意志崩溃之前就放弃了自己的灵魂,如行尸走肉一般游走在这一片暗无边际的“黑夜”中。
他们或与那飘着绿莹莹犹如鬼火般的眼珠子的硕鼠一起窜来窜去,或与那软绵绵肥腻腻的噬骨尸虫一起在血肉模糊的残躯中钻来钻去。
曾经有个别口味重的人还与那寂寞了多年的动物尸体相拥做了个吕字,如此“艳福”,果真**,难怪乎他们回去之后,便朝思暮想,念兹在兹,久久都无法忘却。
所以,每次有轿夫往这里往返一趟,回去便似丢了魂一般,魂不守舍,寝食难安,几日几夜连粥汤都咽不下去。每次看到妻子鲜艳欲滴的猩红娇唇、丰润白皙的蝤蛴之领,每次闻到庖厨中飘溢的鱼肉鲜香,他们那早就被掏空的肠胃还会忍不住抽搐起来,俄尔,全身还会止不住地痉挛起来。
最难熬的还是晚上。
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都是一场噩梦。纵然明烛高照,他们的眼前都只有路上那血肉模糊的半截腐尸、眥裂血面的半个头颅,还有那些肥硕洁白的尸虫在腐烂的脏腑中贪婪地盘曲蠕动的模样。
黑夜不尽,噩梦不止。然而,如此凶恶的梦魇又怎会惧怕湛湛青天呢
怎么办事到临头,也只好去抱佛脚了遁入空门,不近女色,不食荤腥。
佛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