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见顾天成不过一个小小孩童,在顾母怀里奋力挣扎也就算了,竟然不住口的威胁叫嚣,心中恼怒异常,当真想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捆起来,狠狠打一顿板子扔出去。
但顾母说的话,她却不得不认真思量。
齐王占据京城之后,大改之前的做法,对京城各阶层人士都是以怀柔为主。
谁知道这母子二人寄宿在什么地方,如果是那种鱼龙混杂,难民聚居之所。那么,这母子二人的事,一定会有很多人知道。
他们母子今晚回不去,明日说不定就会传出什么流言。
别说新任命的京兆府是否会寻上门来,单单是顾林这边,她就不好交代。
几个被招呼上来的粗壮婆子,有贵妇从娘家带来的,也有进京后陆续买进的。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能听明白顾母话里的意思。再看自家主母,也是迟迟没有后续吩咐,手下便迟缓起来。
就在这番吵闹中,门外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什么事居然闹成这样?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声音还没落稳,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魁梧男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正是回府不久,刚换下官服的顾林。
顾母正尽力拉着儿子,听到说话声,立即扭头,看向来人。
顾耀宗离开时,她嫁给顾耀宗才一年多。如今,距离顾耀宗离开已有八年。
而且顾林是齐王麾下第一武将,虽年轻,却多年征战沙场,举手投足间的凌冽气势,和顾母记忆里的年轻村夫已经截然不同。
虽然如此,但顾母只看了一眼,便断定这就是她丈夫。
顾林进门便看到自家厅堂中乱糟糟的场面,入眼的,是一个枯瘦妇人紧紧抱着个衣衫破旧的孩童。
那孩童虽然挣扎不开,却依然跳着脚地叫嚣着。
顾林不由得皱了皱眉。
但以他如今的身份,犯不着对两个贫寒妇孺怎样。
他径自越过顾天成母子两人。
贵妇短暂的慌神之后,已经起身,带着儿子迎上来行礼。
贵妇口称“大将军回来了”,那小孩子则亲热的叫着“父亲”。
顾林面上的冷硬也缓和了很多,摸摸男童的发髻。
待到在正位坐下,顾林冷声问贵妇:“你是怎么当家的?什么事竟然闹成这样?”
贵妇有些迟疑该怎么回答,她没想让顾林知道此事,原想凑合着把这对母子糊弄走了便可。
就算他们不肯,她也能瞒着顾林,把这对母子关起来饿上两天。待他们怕了,事情一样能做下来。
没想到事情这么巧,丈夫今日竟然没在外院逗留,而是直接转回了后院。
就在她迟疑的当口,顾林不经意打量厅堂中大小两人时,正对上顾母幽深的眸子。
顾林不由得愣了一下,露出深思的表情。
随着顾林进门、坐下,顾天成便发现娘亲变了脸色,他也停了挣扎和叫嚣,警觉的看着堂上众人。
就在这种安静中,顾林原本沉思的神色忽然变了。
他霍地从座位上站起,凝神盯着顾母的面孔,不太相信的问道:“你是刘氏?”
顾母娘家的确姓刘,听到顾林的问话,她没回答,但眼中流露的失望和心碎,已经说明,她就是顾林口中的刘氏。
顾林两步跨到母子两人身前,疑惑的视线从顾天成身上掠过,落回到顾母面上。
再次确认无误后,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爹和娘呢?”
顾母,也就是顾林口中的刘氏,面上浮起凄凉的笑容:“我怎么来到这里?我当然是来找我丈夫的。至于爹娘……”
她抬眼盯着凶名赫赫、面带肃杀之色的顾林,一点不退缩的说道:“如果家中还有亲人,如果顾家村还能呆得下去,我会在这兵荒马乱的乱世找来这里吗?”
顾林静默了好一阵,才问道:“爹娘怎么去的?”
“本就是饥荒年间,又染了病……没吃没喝、缺医少药……”顾母没说下去,却是问道,“你怕是从未让人打听过村里情况吧?从战乱开始,顾家村因各种原因离世的人近三成,其中以老弱居多。”
顾林又是一阵沉默。
事实上,自从他追随齐王以来,很少和人提起他的过往。
投身朝廷名之为逆贼的队伍,他连名字都改了,就是怕连累乡里和家人。
他想等天下大定之后,再衣锦还乡,把父母接来京城安享荣华富贵。
可这时,对上形容槁枯的曾经的妻子的目光,他心下鲜少的有了些不自在。
这个女人,他好像没怎么想过……
下令屠城时都没眨一下眼的顾林,忽然便有些心虚。
为了抛开这种不怎么舒服的感觉,他转向顾天成。
“他是谁?”顾林问道。
顾母颇为冷淡的说道:“他姓顾,是爹给他起的名字,叫顾大成。”
顾林虽然心中有猜测,但听到真实答案,还是颇感意外。
再看顾天成的目光便有些不同。
他离家近八年,这个孩子现在七岁。
这就是说,他离开时,刘氏已身怀有孕,这孩童是他的儿子。
回了回神,顾林略弯了弯腰,换了温和的口气,问道:“大成是吧?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顾天成靠在顾母身边,眼神戒备的看着顾林,一语不发。
再看顾母一派安然,丝毫没有让儿子开口喊人的意思。
顾林无奈,只得说道:“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先坐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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