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妍人未至,声先行。锦念觉得自己听清楚了苏锦妍的话,一时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坐在圈椅上,表情愣愣的,握着茶盏的手在微微颤抖,有茶水淌在她手背上。
苏锦妍颓坐在锦念对面,今早她得到杨茹过世的消息时,想起昨日锦念还跟她说过,去给杨茹添箱的事情,慌慌张张中,她下意识地便过来找锦念。
“昨日下午,母亲遣喜鹊去见杨夫人,告诉她我们明日在堤岸接大姐的行程安排,喜鹊昨晚大半夜才回来,说是茹姐姐吃错了东西,昏迷过去了,城里大半的大夫都被叫去了知府府。”
“母亲放心不下,今日一大早便带着喜鹊去杨府,可……”后面的话苏锦妍说不出口。
锦念没反应。
苏锦妍又自言自语道:“六妹,你说好好的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
她有些六神无主,似乎希望能从锦念这里得到安慰。
锦念脑仁里嗡嗡只响,她把茶盏搁在案几上,左手撑在茶几上,右手捂着胸口,只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杜鹃上前给她拍抚后背,问她要不要紧?自家小姐不言不语的,脸色煞白得吓人,就是前几日听到自己患有宫寒时,也没见她这样。
锦念只是茫然地摇头,杨茹的死,带给她的是震惊、惋惜、甚至是恐惧等等,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晚间入睡前,锦念让杜鹃点安神香,自去年落水过后,她第一次主动要求点香入眠。
翌日,苏府女眷在垂花门集合。
锦念是被莺歌晃醒的,起来时,脑袋似乎比昨天更沉了。
杜鹃端掐丝珐琅脸盘进来:“小姐身子不适,要不我去跟老太太告个假,不什么的。”
锦念摇头,她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如今她还是人们私下谈论的对象,若她不出去,只怕会被传得更不甘!
杜鹃也知道是这个理,见锦念坚持,她也不再劝。
等锦念用完早膳,她给锦念找来新裁的粉色暗花缎绣春衫。
莺歌默默地帮锦念梳了坠马髻,又斜插了一蝶恋花的流苏金钗,左瞧右瞧还是不满意,总觉自家小姐的脸还是苍白了。
最后,还是杜鹃从妆台上拿了盒蔷薇膏,挑了半指甲盖大小的胭脂,匀在锦念脸颊,这才觉得自家小姐脸色好看了些。
锦念赶到垂花门,几位姐妹也刚到,每人都作了盛装打扮,看过去姹紫嫣红一片。喜庆的日子,大家下意识地都没人说起杨茹的事。
老太太很满意,吩咐马车开往东关渡:“……再晚,我们的车子是进不到岸堤的。”
东关渡离苏氏一族所在东关街不远,行车过去,也不过半柱香的时辰。
但钦差来扬州,在本朝开国以来,还是头一次的。锦念听说,东关大街的茶楼包厢,是在两日前就被订光了,大家都想一睹迎接钦差的盛况。
苏府沾了苏佑林的光,又有苏佑栢在衙门周旋,在岸堤上寻得了个迎接苏锦夕的场地,是在官员迎接钦差地方的后头。
马车驶过青石板大街,以前那些沿街摆放的豆腐摊、肉铺都不见了踪影,街上每隔十丈之处便有官差把守,将观看的人群都挡在街边上。
茶楼也是一早便挤满了人,苏府马车经过时,楼上的窗口就挤满脑袋往下看,大家都笑语喧哗地说着话,听不清在说什么。
锦念一行来到岸堤时,有官兵拦住她们,让她们把马车和家仆留在外边,只允许主子进入岸堤上。
苏佑栢正在堤上巡查现场,见到苏府的马车赶紧走过来,跟官兵低语了一番话,又对老太太低声解释:“去年大皇子在扬州遇刺,后来又闹出了盐工袭击府衙、流落成流民劫道的事,这次钦差来查盐务,知府和盐运使大人就怕有人挑事,因此分外谨慎……”
老太太点头,吩咐大家下车,她让佟妈妈把其他的丫鬟婆子带到马车边等,自已则带着四个儿媳妇并五个孙女,跟在小儿子身后进了堤岸。
堤岸上已站了好些个官老爷,人人身上都穿着圆领袍官服,头戴乌纱帽。
杨知府也在其中,他抿着唇,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似乎不受杨茹离世的影响。卢盐运使跟他说话时,他偶尔点头应付着。
辰时末,有官差骑骏马从河堤另一边过来,得得地朝官老员聚集的地方驰来,嘴里高声喊:“报……钦差船队已过朱家港。”
一柱香过后,又有骏马来报:“钦差船队已进入莲花桥。”
不远处,江面波光粼粼,有三艘朱漆帆船正朝渡口驶来。为首船只的甲板上,笔直站列两排身穿飞鱼服,手持剑削的护卫。
很快,船只靠岸,有侍卫搭好艞板,转身朝后边的人弯腰拱手。
随后,一抹高大的身影走过艞板,身穿绯红官服,胸前方补绣有一品狮子图案,格外打眼。
想来,这便是那钦差大人了。
锦念正待细看钦差大人的模样时,他已被杨知府和卢盐运使簇拥着,正沿码头拾阶而上。
他身后的两艘帆船,陆续有护卫和身穿常服的人在下船。
苏锦夕还未见身影,那钦差大人已上到堤岸。
这一回,锦念看清了他的脸,五官英挺,狭长的凤眼透着高高在上的冷峻和疏淡。
竟是英国公李烈!
他正走向官府为他准备的马车,目不斜视,长腿阔步,襕边随着他走动还有韵律地摇摆。
锦念默默收回目光,抬眼望天上,天空很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