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老夫人又携上官录上山一趟,求了辟邪符回来,给上官录挂在脖子里。这才和上官凝一起返回上官府。推开两扇频临破碎的钉门,立即被迎面强烈的白光刺了眼睛。上官凝脚步微顿,下意识地以手遮眼,适应这入目的景象。素白深衣在地上扬起一脉轻尘,缓缓步入这沉寂无声的院落。春日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几场春雨却将上官府院里的花木敲落了干净。凌乱的叶子躺在地上被风卷得直走,酷似深秋里的萧条。一个巨大的“奠”字从灵堂深处穿越而来,随着脚步的推进,两侧的白幡依次掀起幽幽的冷风。
这便是奠仪所在地了。由于上官夫妇是戴罪之身,身后之事都是草草布置的,单看这灵堂周围冷清的景象,想必鲜少有人前来吊唁。素茹忍着齿冷,努力扶住上官凝,生怕她支撑不住再倒下去。然而还有什么比直面血粼粼的现实更为惨淡的事呢,上官凝移步过程中,身子已经有了微倾的迹象,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灵堂里并列放着两抬棺木,里面长眠着她无缘再见的父母。上官凝虚软得脚步走到棺椁中间,低身伏在上官夫人的棺椁上面,脸贴着冰凉的棺身,悲唤数声,想把她从黑沉沉的棺木里叫醒,然而无论她多么尽力,底下的人仍旧毫无回应。她又挪到上官景赫的棺椁旁,想要掀开棺盖,幸好被素茹及时拦了下来。后者早已泪流满面,“小姐,你就让老爷夫人安息吧,不要再打搅他们了。”
“为什么会这样?”上官凝哭得瘫倒在地上。背后传来沉重的拐杖声,“其实从太皇太后自焚的那刻起,一切就注定无法挽回了。”
老夫人一步一缓地走到她身边,“我虽然不是你爹爹的生母,但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你爷爷战死的时候,你爹爹只有十三岁,底下还有三个不满十岁的弟弟,身为上官家的长子,他不得不背负起整个上官家的重任,这一背就是近四十年。你爹爹向来把上官府的荣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如今上官家落败至此,以他的个性,是决计不会偷生的。”老夫人在长子棺椁前落下泪来,又踉踉跄跄地贴近上官夫人的棺木,苍手抚着,悲凉道,“这副棺材原本是给录儿预备的,没想到最后成了你母亲的归处。录儿被你爹爹刺了一剑后,我们都以为他活不了了,谁能料到他居然醒了过来。给他们父子封棺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就差那么半盏茶的功夫,你娘没能赶回来,唉,真是冤孽!”老夫人说着眼泪越发成行,话里搀着太多的惋惜和不舍。
上官凝心里宛若被割了一刀,想起母亲进宫的时候,还是一副欢欢笑笑的样子,原来她心里掩藏着如此巨大的悲痛。如若不是昨天和老夫人的偶遇,揭开了这天大的谎言,她还当他们一家人已经远离京城,回到原本平平安安的生活了。
“录儿醒来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在棺材里躺了三天三夜,大夫说可能中了邪也说不定。”上官凝想着上官录的遭遇,又见老夫人脸上的悲酸,心知如果不是到了绝境,一向乐观豁达的老夫人又怎会屈从于鬼神之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爹爹执意要杀录儿?”
老夫人拾袖抹去脸上的泪痕,“你且随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上官凝随她到了寝室,老夫人从柜子里抱出一只精致的木匣,在她面前打开。上官凝疑视匣中,见里面整洁摆布着一些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和琳琅首饰,看样子像是哪家小姐的梳妆盒。盒底压了一纸信封,上官凝奇怪,先将上面那支镶珠银簪捏起来观摩,发现那扁宽的簪身上竖着镌了“兰凌”两字,猜可能是这匣子的主人。随后又拾起信封,在老夫人的默许中拆开阅读。甫一展开信纸,令人诧异的行书字体便跃然纸上。运笔酣畅如行云流水,笔势清隽却暗含锋芒,这是先祖上官荣公最擅长的行书笔法。上官荣公是武将出身,酷爱行书,笔法在玉瑞独树一帜,经常能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上官凝自幼在家学中沐浴熏陶,书法在同辈中也算佼佼者,但与先祖比起来,却自知远不能及。此书在模仿的基础上,能够做到以形补力之不足,势韵相契,颇具上官风骨。上官凝不由暗暗纳罕,仔细地读下去,却发现如此赏心悦目的字迹,记载的却是已逝颜妃姐弟的肮脏罪证,桩桩触目惊心。
“这是……”
老夫人叹道,“这匣子的主人名唤兰凌,曾是一位名动京师的舞妓。这些都是她生前用过的东西。”上官凝一愣,绝没想到这手迹竟会出自一个风尘女子,而且令人遗憾的是她已经故去了,摇了摇头,“真是可惜。”又思忖着兰凌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似的,遂问老夫人,“这名歌妓和上官家有什么渊源?她怎么会有这么多颜氏姐弟的罪证?这和爹爹要杀录儿有什么关系?”
“你可知道咱们上官家的得姓始祖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