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淡影楼出来,天下飘起雪籽。周嬷嬷说乘轿辇,望月接着雪籽,脸也仰起来,雪籽拍在脸上冰凉冰,微微地疼,便笑道:“不值什么,地面尚干,不过一时半刻就回了,走回去罢了。”

周嬷嬷犹自不行,一力说要招娣背着。望月知道,周嬷嬷重礼法,规行矩步的日子她过了几十年,规矩是刻在她骨头跟情感里的。对她来说,各人尽有身份,符合身份的行止,便是各人的本份。

她并非说散步不好,晴日倒还罢了,这样雪天,堂堂贵圣公主,怎么像氓妇一样,在风雪中逆行?

知道周嬷嬷固执,望月不想动辄训斥,当众当从没脸,便无奈说道:“嬷嬷,适才琳儿不大高兴,本宫想着,该送她点小玩意儿。您先走一步,第一件,取了唐僧师徒的一套泥人,一则,叫人将抬小轿来,免得老用三兄的代步,惹了三嫂不高兴。”周嬷嬷见有理,立时便先去了。

见周嬷嬷走远,章悦之抚着玉笛,笑道:“月姐姐,你可真讨厌褚姐姐。”

反正此时身边也没外人,望月不介意他直白,微愣后诧然道:“你莫非与三嫂熟识?”章悦之道:“褚氏世居零州,与东鲁只隔了江。三表嫂有个姑姑,嫁东鲁郡府,正好与章氏有亲,从前见过两回。”

望月了悟点头,不免拉了他,凑在他耳边问:“你喜欢褚姐姐这样的?”说完搓手窃笑,笑得贼兮兮,章悦之淡淡看她,像看个无理取闹的人。

望月就是想逗她,却见他识了逗,一点儿不红脸。

想逗弄人没成功,望月也不觉得尴尬,踩着雪粒子,已能嘎吱作响。

一会儿,章悦之还不说话,望月拉他的手,探着脑袋,看他脸色,小心问:“真生气呀。”说着有点懊恼,嘟囔道:“我错了,行不行。我也是怕你,——哎,男子看女子,和女子看女子,总归不同,我是怕——”

章悦之淡淡睨她:“月姐姐怕什么?”望月有口难言,有些话,哪是公主能说的,心照不宣不行吗?

章悦之面无异色,可望月明显觉着,他这会儿正运着气呢。回想自己言语,确实显得轻佻,可认识也快半年,两人既已亲近,也有默契,怎么连玩笑也开不得。

玉容上前,给望月紧紧帽缨,迎着风说道:“殿下,风雪大了,快些回吧,着了凉可不好。”

望月去拉章悦之,见他并不反抗,便似得了应许,顿时眉开眼笑:“快些走吧。褚姐姐不留客,月姐姐留客,到我宫里坐会儿,晚了叫人送你。快些,快些。”说着竟跑起来,随侍们连追带喊,到拐角处他们才慢些。

一行人疾走着,周嬷嬷派的小轿来时,已看到玉卿宫的灰墙。周嬷嬷还去淡影楼送东西,反正也管不了她——她到底是没有坐轿子。

便兴冲冲走着,拉着章悦之到了玉卿宫中。这时自有值守宫人接着,望月叫玉容几个随侍的,快下去换衣换靴,各人忙各人的事。

章悦之来玉卿宫,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正月,年节间客套相邀,不想他真来了,不过,那时还有三兄七兄,加上个小人儿沈琳,多少是不大自在。

章悦之第二回来,就应了老话儿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来,章悦之就松散一些。

玉卿宫藏书颇丰,在陈宫内外都是有名的。

时下读书是名士之癖。常人读书不多,尤其这禁宫之内,妇人居多,嫔妃公主不和望月抢书,而皇子与伴读们,自有瞧书买书的地方,不耐烦与一介女流争书。

所以,玉卿宫浩瀚如烟的书藏,皇后偶尔借些回去,日常倒便宜她这个“玉卿宫主”了。

玉卿宫的大书房在后殿,寝宫书架上现摆着的,只是从藏书里拿来的极小的部分,望月放在此处的,皆是经典书目,值得反复咀嚼——闲来无事,就不妨翻来覆去地翻看。

望月换了衣裳,便先往次间去了。

章悦之脱了斗篷,换了软底的丝履。拿本书在灯下翻看。

一时,望月抱张琴出来,轻巧放在案上,唤章悦之过去。望月叫他看琴身,一边拿湿布擦拭,边问章悦之:“你看这琴可还能补救?”章悦之扫了这琴几眼,嫩脸上露出老道的笑:“这琴不必补,补了琴声亦是如此。月儿若有耐心,日日养它一养,护上几年,便好上许多。”

望月连连叹道:“可惜了。我见着它时,它就如此,也养了几年。真是物非人非事事休,当是第一代玉卿宫主心爱之物。”

章悦之奇异地看她:“这是启贤贵妃的?”望月点点头,不想多说。

章悦之待她将琴擦好,将琴身翻了个,在筝琴的岳山那瞧一会儿,指给望月看:“这有个徵字,非眼力极明不能见。”

章悦之给望月指看完了,二人落座。望月好奇地瞅他,觉得他这人真是有名堂,章悦之被他看得有点窘了,才道:“也没什么,这琴不过一甲子,也非名琴,制琴人与家祖……与曾祖有渊源。”望月见他缄口,想着许涉人隐私,识趣地将琴收好,随意说起别的话题。

到用膳前,二人各自观书,倒也其乐融融。用过膳后,略坐一坐,章悦之告辞,望月送到宫门外,才将宫门下钥。

大陈风气开放,在内宫之中,皇帝的子侄、后妃的子侄,寻由头办宴举会,闹到半夜的也有,襄阳侯自不必言,浔八兄的伴读严亮,常在荣泰阁留宿,这也是皇帝后妃心中有数的事。

说起来,圣德帝对此种事,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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