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贵妃望着次子的身影消失在帘帷之间,脸上阴晴变幻,心里巨浪翻涌。
她强自克制着,勒令自己镇静,气得简直浑身发抖了,约过了一刻多钟,忽对侍立身侧的刑尚官如此这般吩咐一阵。
交代完这一件事,沈贵妃抚着胸口气促声喘,约过了盏茶功夫,又问刑尚宫:“九儿与九娘成婚几时了?”
刑尚宫一边抚摩她背上,帮着给她顺气,一边小心答道:“也有四载了。”
沈贵妃听言,更是冷笑连连:“他连个庶长子也弄不出来,摆这个风月阵仗给谁看?!九娘是韩家最尊贵的女郎,才貌性情,哪一点委屈他了?!”
刑尚宫好说歹说,好歹劝抚着她制住怒气,方才说道:“九娘出身高贵,生得花容月貌,又知书识礼,端庄娴淑,九殿下还是小人儿家,等到他省事,那小儿女还不知怎样地亲热起腻呢?”
沈贵妃却心不在焉了,良久忽压着声气郑重道:“嬷嬷,你必得再替我办好一事。”
“殿下有何吩咐?”
沈贵妃低声问她:“薛娘子如今还在长辛局吗?”
刑尚宫笃定答道:“正是。一直有人护着薛娘子。”
沈贵妃笑得冷诮:“本宫养下的皇子公主,一个赛一个的痴情,也不知随了谁了。”
说完陡然敛起笑容,寒声说道:“使我儿女夫妇不和者,本该刈除,只是——如今李郎君再动不得。嬷嬷,本宫要薛娘子消失——”刑尚宫会意地凝住表情,微微颔首。
见她应了,沈贵妃略滞片刻:“薛娘子自幼跟着我,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她行事也是老练。嬷嬷务必十二分上心,别让她再离间我家母子兄弟之情。”
刑尚宫沉稳应下,既无多余的神情,也无累赘的疑虑。
沈贵妃能在贵妃位上坚挺至今,固然缘于她家世煊赫,又有十分的心机。
然则皇帝自有帝王心术,难道内宫妇人便无自处之道?
不论别人如何,沈贵妃自是有的。
皇帝如今正对姜氏、李氏深恶痛绝,此番以心腹卫属作审判官,杜绝其余省部阁台参与侦查审讯,似乎非要尽绝姜、李逆族以正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雷厉风行得叫人心胆欲裂。
皇帝在姜李逆案中的种种部署,沈贵妃不见得都能谙察其间深意。
但她知道,原本养在姜云妃膝下的十二皇子,已被记到杨昭仪名下,宗正将谍谱都已换过。
姜云妃如今虽还居于本宫,但她与宫中下人却再不能出入宫门,宫墙四围皆由禁军把守严密,连日常待遇亦只比采女,实与打入冷宫的废妃无异。
宫中妃子的处境正是一种明白的昭示。
想当年晋王之乱,战事起伏迭转之时,宫中嫔御宫妃侍驾之时,因小事见罪陛下而被戮杀者,不知凡几,更不必说江南几大世族从此灰飞烟灭。
今时今日,近十年前那一幕幕血腥场景仿佛犹在眼前,想着还叫人不寒而栗。
沈贵妃不敢赌这一场。
她已经下了狠心——也在时时告诫自己:姜氏、李氏这等国蠹搅得地方乌烟瘴气,圣德帝早已厌恨他们。
他们如今惨淡收场,自然是天理昭昭,罪有应得,怨不得别人。
她的娘家献国公府,还有她尚在燕地的大儿,绝不可陷入姜、李的烂泥潭中——她绝对不能容忍。
她的家族也绝不能重蹈江南世族的覆辙。
因此,她绝不能妇人之仁,致使皇帝迁怒甚至猜疑她与四儿,还有献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