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比那黄昏时更大一些,石心于大石间择一处洞窟避雨,因槐高松密,风在这林子里总是不太容易起的,呜呜咽咽不成气候。冷是被嗅到的,潮湿要比凉重上几分。
这夜里猛生出几缕花气兰香,皆因风起,皆随雨落,夹在雨中辨不清从何而来。有大石侧立千尺,间或生树长草,多类猛兽奇鬼、魑魅魍魉一类。
山谷中时有云鹰磔磔,奇兽呼啸,倒是比那晴着的夜里有趣的多。
石心并没什么心思听风看雨,只凝神细听,小心筛选辨认,突有狗吠时,便纵身急追过去,可连续几次仍然皆是些野狗土豺,并不见所求耳鼠的踪迹。以往也是夜夜如此,但之前他都是皱皱眉头再觅别处,今夜不知怎的,竟陡生怨恨,对着那豺狗怒呵一声,又飞踹过去一脚。那豺狗本龇牙咧嘴,嚣张乖戾,见状定是怕了,夹起尾巴哀嚎着撒腿逃窜。石心并不去追,紧紧攥着拳头,胸口在细雨之中此起彼伏,怒气不减。
白日里瞧着白华的伤势一日日地严重下去,黑夜里那耳鼠的事情又毫无头绪,石心身心俱疲,失望、无助皆如今夜的雨水,明目张胆地来,纠缠、蔓延而开。每块地,每寸土都被一点点的渗透、刺穿,往昔里的生硬、干涸甚至是尘土飞扬,今夜都成稀汤烂泥,混乱又脆弱。
石心向来最看不惯的就是翠螺的患得患失,白华的意冷心灰,云针的莽撞冲动,可这些他所认为的矫揉造作的情感,忽至自身,这不请自来叫自己手足无措。大雨夺走今夜的寂静,夜是无能为力、束手无策的,石心从来不比黑夜浓厚、深沉、机警,所以失去平静更是何其简单,而他偏又是在内心里发誓要守住这些的,所以此时此刻,连黑夜都是他的敌人。
不过,他向来是没有盟友的,所在乎的是比敌人更强劲的对手,他不怕被杀死,却极其害怕失去这个对手,害怕至极。
回至已干枯的树神处,石心纵身跃上。
夏日的衣裳本就单薄,现下平躺着,腹上的肌肉块便一览无余,苎麻的混裆裤早就紧紧贴在皮肉之上,雨水顺着他垂下的四肢嘀嗒流着。
石心瞪着眼睛,仰望着那雨水铺天盖地砸下来,个个都是黑夜里的珍珠,白灿灿地扎得眼睛生疼。
雨水成幕成烟,东摇西晃弥漫着,铺张着,紧锣密鼓地敲打一切所能触及到的。想是不甘心独自醒着,才要叫醒所有的生灵。又或者借着黑夜炫耀自己灿若烟火的美丽,才不做孤芳自赏的傻子。
石心被雨浇着,直挺挺凉透般,毫无生气。少顷,竟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珠陡然往左转动,因雨水进了眼睛,才急忙闭眼,紧锁眉头,侧耳倾听。
他木雕泥塑般地呆呆听了一刻钟,这才恍然大悟,想那耳鼠定是为觅灵气,藏在这树神之下。树神之所以枯竭,定也是这货误伤了树神的根本。
想至此处,石心生出许多兴奋来,纵身跃下去,果见那耳鼠从树神西边的一尺之地上蹿出来,一路向西去了。
石心来不及去查那家伙的洞穴,只一路紧紧追去。耳鼠间或吠叫几声,石心听着便更兴奋些。
石心本是有望追上的,只因连翻两座巨石叫他费了些功夫,这便拉开一段距离。那耳鼠晃动尾巴,踏草而飞,小巧的身子很快便没了踪影。
石心只能隐约闻声,这才着急上树,踏着树枝追去。忽而碎步急转,忽而大步流星,忽而又纵身飞越。
那耳鼠瞧着甩不开石心,这便兜起圈子来,东南西北各跑一遍,后又着急乱窜,再没有了方向章法。石心俯身跃下去,正抓住那耳鼠尾巴。石心正得意,嘟囔道,“小爷且遛你呢,不过现在爷玩够了。”
不料那耳鼠吠上一声,身子突然小了十分之一二,倏忽从石心手中逃掉,一路朝北窜去。
石心冷笑一声,这便又追了过去。
且说那桔梗急追着云针去了,嘴里又嚷道,“姑娘好歹拿着伞,这雨不比那盛暑天里的,末伏里凉着呢。”
云针只从桔梗那边接了伞,又快步朝碧春家门前去了,行至百余步见那桔梗仍旧是跟着,这便回头白她一眼,抱怨道,“奶奶碍着我了!”
桔梗听这话顿在原地,愣神片刻方笑道,“姑娘脾气比本事还要大些。”
云针不理会她,转身干脆小跑开了。
伞兜着风,没两步便折了。云针袖手甩开,腕上惯系的红绳也随着去了,云针并未留意,只紧张着四周。
她几次回头查看过,桔梗却已回去,再无了踪迹,只是仍有脚步声一路随着。
“往日里这道旁的灌木丛里是积满精灵的,按理今夜下雨,那草本精灵更是鱼贯而出才对,现在倒是寥寥几个,好不怪异。”云针思忖着,眼珠左右移着小心打量,只闻脚步声,不见尾随影。“想那作死的家伙是在身后。”云针扬着嘴角咒骂道,突然停下脚步来,就此那一路尾随而来的脚步声也突然停了。
云针猛然回头,只见细雨绵绵,滴翠淌绿,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