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阖家住在东镇一幢两层小楼里,也是外高祖时仿着四合水式吊脚楼建的。通体就只三种颜色,蛤粉白的墙体、黑胡桃的柱子木门及窗户纹饰,褐青色的瓦直铺到飞檐上。进了大门上几步台阶才可进正屋。正屋两头厢房吊脚楼部分的上部连成一体,形成一个四合院。
白先生已经在正屋里等着白华,也不多问只管让他喝一杯酒。白华不言语,仔细瞧那酒盅里漂着香灰,眉头微皱喝了进去。
“叫它乘黄罢。”白先生接过奶狗摸摸脑袋,那奶狗哼唧两声便缩在白先生的怀里继续睡去。她唤帮佣香奴进来,把乘黄接了过去。香奴已是十八的年纪,安静纯善,性子最是柔和的。外人尽知她生在白府,只是命浅福薄,尚在襁褓已成孤儿,只她孤苦伶仃跟了白先生。虽是帮佣,白先生却当亲女儿一样待她,除每月支付薪水,吃穿用度白先生也全部包揽,样样都是费心费神周全着。
“今天开剪,一会你还得过去帮忙。”白先生一面招呼香奴把乘黄接下去,一面不忘嘱托白华。
“知道了。”白华眼神随着乘黄去了,只敷衍着。这才又听白先生道,“三点钟你北镇的姨姥姥会过来问卦,你表舅上周去世了,娘俩连句话都没有搭上。今晚可能有些晚,实在不行回来时你叫石心送你?”
“我自己可以。”白华朝后院张望着,面无表情。
白先生顺着望过去,瞧着香奴正穿过回廊,早已不见了乘黄的踪迹,想白华是真心喜欢乘黄的,欢喜道,“你放心回去,香奴是养过几条狗的,保准给你喂得胖胖的。”
“它不是狗。”白华看一眼白先生,斩钉截铁道。白先生有些惊讶,想询问一二,又觉得不可戳破最好,便不再接话,话峰陡转,“你转告江师傅,一棵树而已,没什么大碍,风雨雷电,生老病死,万物逃脱不了。只管把衣服做好。”明地儿是捎话的意思,实际是在给白华定心。
白华将信将疑,迟疑顷刻,负阴抱阳作揖后后回裁缝铺去了。这镇上的规矩,凡是出这正门的必要左手抱右手,一面抱拳一面躬身,自上而下作揖行礼。白华自不该例外。
过半小时的功夫,只见一辆黑色别克停在门前,下来一六十岁左右的妇人,长裙阔帽,帽檐上的小黄花被太阳照得发白。
她进了正门便扑通跪下,对着白玉塑的老母像嚎啕大哭。白先生闻讯赶来,香奴抢先一步欲搀扶起姨姥姥,不料姨姥姥哭得难受,身体收缩并不好搀扶,倒险些把香奴给坠倒。白先生搭手,“孩子在那边看着难受,平白给他添烦恼忧愁,你且起来,有什么话待一会慢慢说。”
外婆左脚有旧疾,扶着后宅的楼梯,缓缓走下来。双手执着她那扶桑木杖,哭腔道,“我这可怜的妹妹,命真苦。”又连同白先生好一阵劝说,姨姥姥这才起了身,由香奴扶着去了后宅里的西厢。
白先生忙着焚香并准备祭品,从香花果水至七宝浆无不是自己亲自动手。外婆在厢房跟姨姥姥讲话,说到儿子身上,两人又相拥而泣。香奴规劝一阵,讲两位姥姥身体都不是太爽快,索性先说些明快一些的话。外婆不叫香奴多管,指派去帮白先生。香奴又是了解白先生的规矩,便去后院跟乘黄打发时光。
等到院子里香火旺起来,芝麻油灯便点了整个宅子。供桌围着还未盛开的青色莲花,淡粉的兰花草香气幽微,从弥漫的香火中依稀可辨。罗衣穿着亚麻侧开叉的盘扣长袍,挂一条蓝色围裙到前院传饭。立领下的牡丹绣样时儿越过围裙,被灯火映得金光闪烁。罗衣虽是白府里的厨娘,却也是旧时管家一样的地位,只香火问卦一事丝毫不沾,有牵线搭桥的差事也是一一回绝。
白先生左手秉持三柱檀香,右手小心掩护着,袅袅青烟正穿过白先生的眉心。她驻足环顾四周不见香奴,便稳上香去后院。不料这厮正抱着乘黄坐在踏跺上打盹,食指上的凌霄花痕,散着淡淡的光。斜阳过处,院里一池的莲花脱俗明丽,香奴正是莲花中人,看不出零星半点的凡间烟火。
回裁缝铺时,石心依旧跪着。白华不搭话,径直进了正堂,云针已经回来有些时候,瞧见白华没事人一样把过错全给石心一人挑,只白他一眼,再无其他。
白华才进东厢,扑通就跪地上,虽没有言语,江师傅也知他是在为石心求情,又实在为着他的轻狂举动生气,一剪刀挥过去在眉心划破一道印记,白华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有血滴渗出。
“你干的这些,都是要命的混账事!”江师傅盯着剪刀尖,目光锐利。肉积到颧骨上,越发凶狠起来。
“知道。”白华低着头,瞧见第一滴血在石板上铺开,像是渗进青石板中一样,再无痕迹。
江师傅挥剪从黑檀柜台上扯下一块红布,丢过去白华那边。他明白师傅的意思,抬手系在额前。
“你妈怎么说的?”
“只管开剪。”
“视死看生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世间事要看得明白,就得舍得下世间人。还有你,到哪都成得了累赘。”江师傅又抬出工具箱,费力后喘口气才道,“不过这样也好。罢了,叫石心过来。”
白华起身,因是腿麻扶着门框看向门外。石心抬眼,迟疑顷刻便明白华的意思,小心地朝屋里走来。
翠螺提着没过脚踝的百褶裙迈过西厢门槛,正遇见迎面走来的白、石二人,便吼吼吼地笑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