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依旧没有停的意思。黄土路越发的泥泞不堪,除了吸着黑雨靴的鞋底,便是把浑浊的水溅起几滴,洒在鞋面上大半、裤脚上少许。
白华收起雨伞扭转两下,空水过后便望着这雨发呆,槐林印在他漆黑的眼球里,目光清冷,似是寂静里压着狂风。
风并不稳,东摇西晃着,雨也就跟着晃,在眼前的那刺槐林跟前晃成一团浓雾,氤氲迟缓着的叫人也跟着发懒。蛙声连成一片,阵一样蔓延交叠开来。
七月份的林子总归是好看,槐树的干扭动着又不大伸展,鞠躬缩手一副谦卑的姿态,吸上水后那树皮黑得闪光,那一小团团的叶子也就跟着闪光,成精似的争先恐后夺着着风雨精华。树神的干总是最高的,就那么细小的一根从树林中央伸展出来,抬手的模样,来回应着众生参拜。这干虽柔软纤细,但是无论多大风雨从未断过,甚至飘不下一片叶子,至于凛冬时节,整片槐树林也只有这一根独青。白华听过许多种传闻,都是半信半疑在里面的,他懂科学,却解释不通。
“祖宗,你可来了!”石心还没拉开门,便贴着门缝谨慎地嘟囔起来。
“哦。”白华简单地回应一声。
杜石心探身瞧瞧厢房,这才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这雨下的怪异,师傅说怕是要裁一件杂裾垂髾女服,久等你不来,等着揍你呢。”石心话讲得得意,粗黑的眉毛挑一阵,言语里占尽白华的便宜。
“这就来。”白华点点头,表示感谢,这才转身开始换门口那双米色灯芯绒做得帆船鞋。
杜石心和白华一样,都是走线裁缝铺的学徒,石心要长白华三岁,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又瘦削些,蛮清秀,嘴角活泛,做事更稳重懂事,所以人缘要比白华强很多。白华虽说是天生不表悲不露喜的,但石心却不在乎,凡是白华的事都当做自己事来做,白华的错也都当做自己的错来扛。旁人都讲,这石心对他的师弟比同胞的弟弟还要腻。
“要开剪,别迟了!”石心又催促一遍,语气虽然蛮横些,却瞧不出一点责备训斥的意思,倒有些央求的口吻了。
白华提鞋之际,再瞟一眼那树神,心底一沉,眉头微微抖几下,顿住了。还未等石心明白究竟,白华便穿那帆船鞋踏进了泥水里,伴着雨匆匆朝林子里奔过去。
“喂!”石心喊着,也忙慌着跟着换雨靴。这时,门兀的就被拉开了,出来一圆脸丰腴的少女,浓眉细眼,点绛红唇浅浅含笑。这便是走线裁缝铺的掌柜了。她姓杨名翠螺,是白华的远亲,也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的,所以格外亲近些。翠螺的胆子是很小的,特别是惧怕黑暗,不过倒也是个善良温婉的女子,习惯穿凫绿的丝光棉百褶长裙,常年都挽着头发,插一根崖柏单棍簪子,据她说是辟邪。
“哎呀,他这又是怎么了?”翠螺扶着门框,语气软绵却又急切,像这绵绵的细雨一样,这急切里莫不是又有担心跟慌张掺杂着。
“问老天吧。”石心没顾上抬头,只管匆匆追了过去。
血草齐刷刷地朝着林子深处躺去,几个不服输的又弹坐起来,迅速地凝上水珠,晶莹剔透地红,甚是妖艳。那屈服的索性就直勾勾躺下,把汁液涂抹在鞋边裤脚,像是涂鸦又像是泼墨似的,深浅不一,总归暗地里作梗。
雨悄么声地停了,只有槐树叶上滴滴答答落下几串积着的水,打在头发和肩上。喜鹊呕哑嘲哳,把林子叫得深邃。有水滴索性就顺着头发直流到脸颊,睫毛上也积了晶莹的一滴,随着颤动炸裂开来,迷住了白华的眼睛。他这才停下脚步,搓眼睛后,手撑着大腿喘粗气。
鞋子几近染成了粉色,却依旧在血草之间滑行,悉悉索索的,迟缓却透露着急躁。石心高中毕业就去了南方学咏春,身上是有功夫的,又有疾行如箭的本领,所以即便雨靴笨重也轻而易举地追上了白华。
“你又犯病!”石心扑上去,左手紧紧锁住白华的胸。
白华没有反抗,只抬头看着天,看着那新断出的木茬,在灰黑的树干间分外显眼。石心迟疑地瞥向高处,心头一惊,猛地松开手,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树神枯,劫不复,一脉从今断,天机从此束高阁。”白华讲得很平静,“关于”
“百密一疏,先生,也许会断错。”石心打断他,言语之间莫不流露着恍惚跟紧张,讲到“先生”时石心不自觉的负阴抱阳,他是信极了白华的母亲的,白先生行卜卦问命之术三十年从未有过错漏,这次他也并未怀疑,只是瞧着白华一副坦然生死、满不在乎的表情叫自己心头发恨。
“自己都不信的话,说出来连安慰的作用都起不到呢。”
“你看着我。”石心转过身去盯着白华的眼睛,斩钉截铁地重复一遍,“我说,先生,也会瞧错!”
白华跟他对视几秒钟,左边眼角竟微微抖动几下,他是揣测不出那抖动缘由的,也揣测不出自己为何不敢再去看石心的眼睛,只抬头望天道“我母亲从未出过错,所以,我是要死了么石心?”
“我还活着呢,谁敢让你死!”石心骂咧咧地笑,言语发着狠,继而又拧起眉头来瞪着白华。
见白华没了言语,石心火气瞬间大起来,质问道,“是命?是它么?”他指着树神,又攥起拳头,气冲冲地朝着树神冲了过去,“是它我就砍了它!”白华拦他不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