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叶在美人榻上熟睡,梦里犹发出轻微的叹息。她身下铺着灰鼠毛毯子,身上盖着轻薄的绣荷花桑蚕丝被褥。
褒宝又一次换完烧残的红烛,坐在木凳上,双肘支着铺了红幔的几案,打盹时下巴一颤一颤的。几滴口水从嘴角流下来,滴到红幔上。
常林坐在洞房门口,靠着门框熟睡,腿伸着,铜枝般的双臂将青铜剑紧紧抱着,枕戈待旦的样子。
好长时间,屋子里一片死寂。但闻风在窗外嘤嘤咛咛。
燕虹于寅时醒来,艰难转动玉颈,看到窗外熹微的晨光,桂馨从窗口飘了进来。与蒙面人的恶斗情形犹在眼前,敌人利刃插入左肋的瞬间,她只感到冰冷的恐惧而感受不到疼痛。
想起蒙面刺客的招式,及那双阴光闪烁的眼睛,燕虹发出一声呼叫,惊悚人心。
这一声呼叫惊散了满屋晨光,惊醒了所有人。
“虹儿,你可醒了!”和衣而睡的杨子叶掀翻了身上的桑蚕丝被,踩着被角扑向床前,拉住燕虹手,喜极而泣。
常林和褒宝从不同地方,以相同的姿势弹跳起来。
“宝儿,快去把熬好的参汤端来。”杨子叶对褒宝说,又命常林:“快去请治疗外伤的郎中来。”
“是。”褒宝正要出去,却被常林伸臂拦住。
常林满面庄严,俯身抱拳:
“启禀夫人,少夫人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此时不宜大补。”转面刚好赶来的两个丫鬟:“快蒋来。”看着两丫鬟去了,转面杨子叶:“这卓文护卫乃犬戎人,出身于名医世家,祖祖辈辈悬壶济世。他父辈对他特别宠爱,就希望他投身军中得到功名。他天资聪慧,练武的同时也得承家中医术精髓,出手不凡,有药到病除之奇。”
杨子叶点头道:“这当然好,侯爷一向量才使用,从不计较出身、门第。他若治好虹儿的伤,我重重有赏。”
常林从靠着墙壁的几边端起昨夜备好的一碗药,嘱咐褒宝:
“将这止血镇痛药热了,快些端来。”
褒宝答应着,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走进门口晨光里,风吹起裙裾,她不由打了个喷嚏。
屋子里陷入长久的静谧,晨光渐强,和红色烛影是此长彼消的气势。
燕虹躺在床上,一呼一吸间扯痛五脏六腑,嗓子痛得像要着火,低咳了几声,伤口痛得几乎窒息。她呼呼喘气,五官扭曲:“哎哟……痛……好痛……”
又接连咳了数声,每一咳伤口及腹腔胸腔就要命地痛。
褒宝端了药走来,碗里放着鎏金银勺。
杨子叶将一条棉巾搭在燕虹脖子里,将她的乱发理到耳后,流着泪,沉声道:
“我的儿,快把药喝了,喝了药很快你就好了,啊!”
褒宝坐在床沿,用鎏金银勺,将汤药一勺一勺给燕虹灌完,伺候着漱口已毕,又递上蜜糖茶,柔声悦耳:
“这茶乃是新采的桂花炮制,加了陈年的蜂蜜,有清热润肺之效。尤其对咳嗽大有好处。”
常林抱拳附身,满面端肃:“少夫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必有后福。”
燕虹环视屋子,目光迷离漂浮,喘着气道:“你们也不用糊弄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日。二哥哥……二哥哥他一夜都没在这里?他去了哪儿?”
燕虹在狐疑中流泪,一时心如死灰。
杨子叶暗恨自己疏忽,压下恐慌和怒气,避而不答燕虹,扭头凝视褒宝:
“快去看看你二少主酒醒没有?这孩子,大喜之中就醉成那样,真是……”
褒宝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燕虹也不乏多情女子的敏感,闭着眼睛沉思,气若游丝,哭道:
“到底是谁要杀我?二哥哥,他心里没我,他昨晚趁我昏迷,不知在哪里留宿……”
杨子叶急忙附身,拍着燕虹手哄劝:“我的儿,且不可冤枉了你二哥哥!他真的醉了,睡在书房。至于凶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我没冤枉他……姨妈……你别骗我……”燕虹流着泪,五官纠结,心里无限悲郁。
燕虹怀着难以消除的怨恨,无力发作,咬着嘴唇抿去泪水,触到被濡湿的织缎枕。
一白面俊目高鼻梁的护卫背着药箱随着常林进来,曲身行礼:“卓文蒋参见夫人。”
“不用多礼,快为少夫人把脉。听说你医术精湛,治好少夫人,我有重赏。”
杨子叶说着,命丫鬟放下大红帷帐。
卓文蒋悬丝把脉已毕,禀告杨子叶:
“少夫人体质一向较好,这外伤恢复着也快。昨晚在下已奉常统领命查看过伤口,谅无大碍。少夫人只管卧床休息半月,再佐以汤药进补,另有金疮药外用,玉体当会康复。”
灿烂霞光铺满屋子,层层红色帷幔在霞色里熠熠生辉。微风吹进桂香,一片落叶飘进来。
杨子叶闻听心中郁结散去,在越窗的朝霞里扬起眉毛:“好啊!”
褒宝进来,拉着杨子叶到门旁耳语:“二少主酒醉,犯了风寒,烧得厉害,正躺在床上说胡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