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叶看着跳跃的烛火,心随火光浮荡,忽又问道:“德儿呢?他在哪儿?快叫他来。”
褒宝应声而去,踩碎了门口颤悠悠的月光。
红烛摇曳,映着层层帷幔,如同仙苑瑶宫。
杨子叶慢慢站起,身子晃了一下,急忙扯住帷幔,稳住身子。她在荡漾的烛影里徘徊着,心如乱麻,头很痛很空,思绪像窗外飞扬的风,脸色荒芜、沉痛。
少顷褒宝回来,看着杨子叶欲言又止,双手交叉胡乱搓着。
杨子叶按按发痛的鬓角,在几边坐下,拉平几上红锦,凝目望着褒宝,声音低沉:
“德儿呢?”
褒宝惴惴不言,眼睛乱眨,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
杨子叶不由怒道:“吃哑药了?快说!”
褒宝把惊恐的眼神敛了再敛,垂眸,打着千儿道:
“启禀夫人,二少主酩酊大醉,在书房里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他。”
杨子叶瑟瑟发抖,猛地扯掉了身边大红帷幔,狠狠摔在地上,指着褒宝斥骂:
“死蹄子,就这点事儿,就值得你贼眉鼠眼瞪着我大半天?德儿竟然一直没进洞房?”
常林忙道:“请夫人息怒,切莫气坏身子。二少主大喜之日酒醉,也在情理之中。”
褒宝情知端的,却也曲意附和道:“二少爷洞房之喜醉酒,乃是人之常情。请夫人莫要烦恼,责备。”
杨子叶转面看着不省人事的燕虹,心中痛楚难忍,目光冷厉扫掠:
“搬来我的美人榻,德儿醒了就让他来见我。”
动荡的烛光,如起伏不平的心事。烛泪堆积,如同人心上的泪。
夜阑人寂时褒姒坐在铺了紫锦的几旁绣花,几次扎到了手指,将手指含在口里吸允,呆呆看着烛台上烛火跳动,蜡烛发出啪地一声响,她吓得猛地一颤。
“听说洞房进了刺客,燕虹小姐差点被杀死了。”云儿说着,拿着洗了的帕子搭上屋角的小绳。
褒姒睫毛眨动了一下,恢复呆滞,世间一切,似不关己。
云儿凑上来,关切道:“姐姐,你都一天没说话了。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总会好受些啊!”
褒姒摇摇头,泪却流了满脸:“时间真是良药。在几个时辰前,我想放一把火,烧毁这暗无天日的尘世。”
云儿递给她帕子擦泪,面带恻隐,递了一杯茶过来,恨声道:
“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我也恨,恨二少主如此薄幸。”
“云儿,你别说了。”褒姒哭着打断她,看到那杯茶,才感到很渴,端时,却似被烫住,手猛地一缩,再慢慢伸过去,端起茶一口气喝了,递给云儿又倒一杯,又一口气喝了。喝得太急被呛住,一阵激烈的咳嗽声飘过窗棂,回荡在夜空里,如同幽怨的心湖,激荡出无限叹惋又起伏不平的悲怨涟漪。
云儿轻轻拍着褒姒背:“姐姐,你就哭吧,切莫闷坏身子了。”
饱满的悲伤情绪终要将褒姒撕裂,绣花拍坠地时,她猛然爆发出一阵悲泣。
横枝在后窗扫掠,银色月光飘落枝头。伴着褒姒的哭声一咏三叹,濡染了月色,月色变得苍凉、冰冷。
待褒姒哭声稍歇,云儿拉起她手,觉得那手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姐姐,天色不早了,咱们睡吧!”
褒姒站起来,身子不由自主摇晃了几下,手扶几案,语声低哑:“好,睡吧。”
云儿一手端着青铜烛台,一手搀着褒姒,慢慢往里屋走,忽闻敲门声响起,又听褒洪德在外,语声含糊:“开门,云儿,快开门!”
褒姒一个趔趄靠在墙上,头嗡地一下,思维空白。
云儿睁大眼睛,似惊似喜地看着褒姒,大张的嘴里吐出疑问:“我去开门?”
褒姒急忙挥手,制止了她的鲁莽,又忽地吹灭了数只蜡烛。
敲门声再度响起,伴着褒洪德含糊不清的呼唤,在静夜里听起来那么突兀,响亮。
看着屋里没了光亮更没任何声响,褒洪德无法平复的悲酸,随着汹涌的醉意和荡漾的月色无限扩展开来,他不知自己以怎样的姿势倒进那片月色里。
云儿和褒姒摸索着睡到床上,听着褒姒的抽噎一阵紧似一阵,伴着叹息,云儿推推她:
“姐姐,你这样不理二少主,岂不是放走了大好机会?”
褒姒仍不言语,泪流到耳朵里,锦茵枕一片濡湿。
云儿感到憋气,坐起来道:“姐姐,燕虹小姐花烛夜遇刺,二少主却来看你,他心里有你啊!成亲,乃是他身不由己。你不该拒绝他的!”
褒姒忽地坐起来,在满屋黑影里泪眼凝望云儿,终于长吁一口气,语声徐徐:
“自从燕虹小姐来到褒府,发生那么多事,我们都无法证明自己。如今她又在洞房出事,我免不了被人怀疑。再开门接纳褒洪德,我们难道不要命了吗?”
云儿闻听此言忍不住一颤,接着愤愤不平:“以前那么事说不清也就罢了,难道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就能杀了那身怀武功的燕虹?难道又是谁蓄意嫁祸栽赃!”
褒姒想起阿蠡的大计,想起渴念的父母,又想起褒毓的神秘,在黑暗里只觉得寒气侵肤,闷声道:“这世间许多事,都说不清楚。活着太难。我们管不住别人,唯有管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