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声相应雁呼雨,一片初飞叶报秋。郎中顺着林娴细嫩的颈部往下看,目光有些游离,强稳心神,露出略嫌参差的牙齿:
“有钱能叫鬼推磨。我花些银子,便成神医。我叫马三,从丞相府来……”
“明白了……”林娴微微点头,心里对他那粘稠目光甚是厌烦,脸上做出婉柔笑容。
马三身子前倾,对着林娴一阵低语。
林娴听得目中光彩斑斓,见他快要蹭到身上,目光隐隐折射着暧昧之意。她也不好发作,在倾听中默默忍受着时光之烦。
林珠站在门口向帷幔后倾听,只听到窃窃私语,听不到任何内容。少顷,忽闻郎中大声道:“快来帮少夫人翻动身子。”
林珠急忙过来扶着林娴侧身,郎中用手轻触她腰部伤处,心神飘忽间,听得林娴惨嚎一声:“痛……”
林珠急忙朝帷幔外张望,见两个小丫头朝屋里探头,她瞪着眼睛大嚷:
“快滚!没你们的事。”
窗外,一声羌管怨楼闲。
马三扶着林娴,让她试着坐起看看,林娴竟慢慢坐了起来。
马三心中有数,煞有介事地查病已毕。
林珠扶着林娴仰躺,林娴依旧呻吟不息,隔窗光影照亮她脸上的惨然。
马三低头开处方,无非开出些习武者人人熟识的跌打损伤类药,一边叮嘱:
“腰椎第五节骨裂,少夫人恐怕得卧床一段了,百日内须小心养着。”
开完处方,马三领了赏钱,一出门就被阳光洒了一身。知了叫的烦躁,他只觉浑身燥热,满脸是汗,由候着的僮子引着出府。
阳光照得栖纱窗如同燃烧,照亮垂着流苏的宫灯,灯壁薄绢外艳丽。林娴蹙着眉道:“那厮医术并不可靠,再叫卓文蒋来看看吧。”
林珠答应着,急忙差人出去,不大时间请来了一个玉树临风般的青年秀士,眉宇间的一丝阴郁,和护卫打扮颇不相配。秀士放下药箱,仔细替林娴诊室完毕,面色端肃道:
“第五腰椎骨裂,少夫人须仔细服药、歇息,才不会留下后遗。”
林珠送走卓文护卫,安置好林娴,拿着卓文蒋开的药方,亲自取药,又亲自监督着熬好,服侍林娴饮下,另有外用药,她亲手涂抹。
透窗风儿轻暖,拂过玉指纤纤,林珠将药轻轻涂抹、使药物渗入林娴肌肤,再涂抹一层加固,边抹边道:“小姐,手重了你就说一声哦。”
林娴时断时续的呻吟,林珠时时猛地缩回手,将药摸完时,林娴被林珠扶着仰躺着,唏嘘了几声,拧着眉毛道:“燕虹一定要和我做妯娌呢,我婆婆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林珠正在拿着褐色长颈陶质药瓶往柜中放,撇嘴道:
“燕侯夫人一直和咱们夫人拧着,她和褒毓倒像是一路,都是爱找茬的货。”
林娴闭着眼睛道:“未必,人心隔肚皮。褒毓是仇视杨氏,要打持久战的。而燕侯夫人和杨氏是亲姐妹,亲不长疏,久分必合。”
林珠恍悟的样子:“难怪,我刚才顺路,想去报告今儿这摊子事呢,被褒宝挡在门外,说是奶奶和姨奶奶在议事。我站了有一会儿,听里面传出笑声。回来时遇上伺候燕虹那丫头,我借故打听。她说燕虹小姐非咱们二少主不嫁,姨奶奶却非要逼她回燕国不可。”
林娴撇嘴,冷笑道:“燕虹是个天不怕的货色,杨子青再怎么拧,最终都会成全她女儿。”“燕虹想嫁个如意郎君,可这儿偏有一个当道的褒姒!”
“燕虹再怎么心高气傲,可也被一个褒姒卡住……”
“看褒姒那副窝囊样儿,会不会……”
林娴挥手打断林珠:“别杞人忧天,我自有良策。”看着门口,低声嘱咐她如此这般……
林珠会心一笑:“小姐放心,一切按你的吩咐。”
窗外彩霞收尽,淡烟疏雨,人不住,花无语,水自流。
雨过天晴时,林珠在花园的树影里一直等到红霞渐暗,柳烟成阵,群鸦归林,才见褒洪德和燕虹收了剑势。褒洪德转身就往回走,燕虹在后面追着大叫:“二哥哥,等等我!”
褒洪德并没回头,稍稍顿了一下,立即又往前走。燕虹撒腿直追,裙裾被风飘飞成灿云。
林珠隐身在一棵树后,看着他们背影消失,急忙走向林深处。这里浓荫蔽日,叶声飒飒,鸟鸣啾啾,群鸟似在这里召开联欢盛会。林珠站定,吹了一声响亮的呼哨,仰头望着天空,见一小黑点越来越大,一只灰色鸽子轻轻落于她肩。她拿出一布条,上写“慎防褒燕联手”六字,将布条绑在鸽子腿上,双手捧着它向高处一送,看着鸽子很快变成一个小黑点,渐至消失。
林珠在稀薄的暮色里沿着青石甬道往前走,见各处亮起了各色灯笼,石竹、紫薇、紫槿争芳斗艳,茉莉花被灯笼映得满树灿烂。
林珠披着一片辉煌灯影,在制衣坊门口站住,见檐前一串红灯笼照亮四周绿树。云儿在门外站着吃石榴,将石榴籽一颗颗吐在花坛里。灯笼的橘红色映亮她喜气洋洋的脸。
云儿见林珠来到,将眼里的不快往暗处一撒,强颜欢笑道:“珠姐姐可是稀客!”忙将石榴掰了一块递给她,几棵晶亮、饱满的石榴籽掉在地上。
林珠吃着石榴笑道:“好吃,就是这会儿饿了,吃这个不顶用。”朝坊里望望:“褒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