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府是我的活路?你脸皮粗得掉渣,脑子也掉渣了?拜托,我是褒府死囚!褒府的老夫人少夫人都要杀我!你以恩人自居,分明是来害我!”褒姒一口气说完,竟被自己伶俐的语气惊住。在褒府当差时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随意说话,竟是扼杀了语言天赋。
“小丫头,你心系褒洪德,明明在往褒国走。”白衣人像揭穿阴谋一样,冷冷地嘲笑她。
“谁去褒国了?逃还来不及!褒洪德,你如何知道他?”褒姒说完,倒退两步,情绪复杂地回望来路,倏然羞愧无比。明明要保命要逃离,却为着一个他身不由己,魂牵梦系,仿佛鬼使神差,无法自抑。
“小丫头,你骗不过我。”
“谁骗你了?我从来不骗人。我问你如何知道褒洪德的,拜托你也别再骗我!”
“我如何知道褒洪德的?嘿嘿,这世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白衣人自高自大地说着,拿出桑弓萁箭给褒姒看,面有得色,像炫耀法宝:“你可识得这个?”
那桑弓两端缀着数缕红缨,红缨编成的小辫乃褒姒亲为。
桑弓在眼前晃动,如血激荡。褒姒胸口起伏,思潮波涛汹涌,乌瞳燃烧起灼烈的焰:“你……你……我父亲的弓箭……为何在你手里?”
流水极天横晚照,春风一枝萱草。白衣人诡秘一笑:“小丫头,我是黄帝后裔阿蠡。三年前,我救了你,送进褒府。你难道真的忘了?”
“阿蠡……”褒姒喃喃出口,看着他眸中那抹熟悉的幽绿,思绪如风萦回。
三年前,十二岁的她头插草标,顶着灼烈的阳光,被他领到褒府大门前。她从未见过如此雄壮威武的府邸,镶满鎏金铆钉的朱漆大门,闪花了人眼。那时他们躲在两棵大树后。她抬着头,迷惘而又艳羡地望过去。他厚实的手掌扶过她髦乱得头发,并低声叮嘱:
“世道混乱,你只有进入褒府,才不会被杀,才能找到父母亲……”
三年了,他为何一直没露面?又为何从褒府斩桩再次相救,施以千年珊瑚,又偷偷放走?他究竟与褒府合演的什么双簧?
她在斩桩上被林娴下毒晕倒,之后的事纷繁变幻,并非她能预料。醒来后第一眼看到他,便以为是他从斩桩上救走了她。
她知道不能问为什么?那么多多的为什么。她读不懂太多的尔虞我诈,只含悲咽泪道:“我父母亲呢?我要找父亲母亲!”
他阴沉目光在她身上游弋,面色冷硬地朝她挥手: “他们在我手里!想见到他们,就必须听我的,跟我走!”
褒姒痛哭着,随他来到一处较为空旷的草地。群鸦在林梢积聚,猫头鹰飞速窜过青芜。在头顶飘荡的血色霞光,将她带回三年前那个血腥之夜……
他为何将她骗进褒府,为何这般步步为营?
她敏感地想到马戏场上的动物和驯兽师的关系。
驯兽师饲养动物是出于爱的本能吗?他只是出于生存需求。
动物需要驯兽师吗?但它需要在世界头晕目眩的混乱中占据固定位置,遮蔽冰天雪地的冷寒。
阿蠡敏锐地收尽了她的排斥、狐疑,声音如斯阴冷:
“你必须回到褒府,为猃狁王侵吞大周出力。否则,你父母就得死!”
他慢慢逼近她,阴冷的眸咄咄瞪视。她闻到他身上的青草气息,分明就是天香楼那个嫖客!原来他不是褒府爪牙,是混入大周的犬戎奸细。临时收手,亦为掌控有力。她如悬在半空那样无着,在轻淡的霞光里浑身哆嗦:“你这个猃狁细作,骗得我好苦。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听你的!”
阿蠡目光灼灼,将她逼视:“你也是猃狁细作!我数次救你,你得知恩图报!”
明明是欺骗、胁迫,还说是相救!她和父母相依为命,幸福、满足。他们逼走父母劫为人质,将她骗进冰冷的褒府,原是想逼她这堂堂正正的人当细作!
褒姒想到此处,恨不能冲上去撕碎那张猪脸:“休想逼迫我!你这个奸诈小人……”
阿蠡一张猪脸,皮肤干得好像一击即碎,表情莫测:
“在石屋睡着时,你不停呼唤褒洪德,我就知你必回褒府。就悄悄跟踪你,果然如此。”
“我去哪里?与你无关!”褒姒冷斥,被风吹起衣袂,寒意彻骨。
霞光退尽,天空飘起一大片黑脸云,蓄意欺凌、遮蔽初升的孤月。暗沉的天光压着褒姒的影子,渺小而单薄。
阿蠡掏出一方紫罗帕,乜斜着眼甩给她:“你且细看!”
褒姒接住紫罗帕,果然是母亲的手笔,上面是蘸血的文字:
姒儿,我们在安戎城尚好,时刻盼你团聚。
紫罗帕从手中飘落,褒姒的血液一瞬沸腾,在苍茫的暮色里嚎啕大哭。
阿蠡的白袍在风里作响,如潮涌动,语调沉缓冷静:
“有褒氏经帝禹分封、建立诸侯国。褒国历经夏商周三朝,褒侯世袭已久。自周穆王姬满在位时,褒家已成为大周王朝的中流砥柱。褒晌如今为大周军中主帅,擎天之柱。只有分裂、瓦解褒府,折大周天柱,猃狁王才能顺利入主镐京,一统天下。那时,你功不可没,将有无上宠荣,贵及父母,岂不甚好?”
“不,不!人生在世,忠孝仁义,我不能背叛……”褒姒哭喊着,抬头望天,晦暗天光映出眸中惊恐、混乱。
阿蠡见褒姒愁容惨淡,泪眼婆娑,便沉声道:
“背叛?连你父母亲都是猃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