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悄悄抿了把泪,弯着腰,将酒递到褒姒面前,见她只这几日便瘦了好些,轮廓分明的脸上双眸凹陷,眼珠因哭泣而充血,眼睑下有两片深深的青黛。云儿的泪水珠子般滚落,声音嘶哑:
“姐姐,快喝了它,一路走好……”黑陶碗在手中抖着,将酒倾洒,如泪纷落。
“云儿,谢谢你。”褒姒哽咽道,有多少话想对云儿说,却只能含泪望着,暗觑那双粉
红织缎刺蝶珠履,声音嘶哑,如铁钉滑过墙面:“要我喝饯行酒,须得少夫人亲自敬我。”
林娴的满脸浅笑像王后赏赐乞丐,又像给狗扔了块骨头:“褒姒,无论有多少人非议你,我林娴都坚守底线,决不亏待,今儿便亲自送你一程。”接过云儿手中陶碗,递给褒姒。
褒姒却推开了酒碗。人生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可她还有那么多留恋!刚进褒府的情形历历在目。她一个失去父母庇护的小可怜,仿佛上辈子烧了高香,一见面就很招褒候夫人和褒毓小姐待见。且没有辜负她们的喜欢,家务、针线等活儿都学得极快,礼仪应酬更是无可挑剔。半年后成为夫人的贴身侍婢。褒毓小姐还将闺阁附近盛放杂物的璧月小筑腾出来给她住。一个小丫鬟享受这样的待遇,那些进府多年的老嬷嬷都嫉妒疯了!
可自从她引起两位少主注意,一切就天翻地覆!
褒姒又一次想起父母,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抽搐得上气不接下气,扭头对云儿道:
“回璧月小筑,将我的碧玉箫拿来,那是父母亲留给我的,我要带着上路。”
云儿使劲点头,哭着去了,稍倾拿来碧玉箫,递给褒姒。
林娴再将陶碗递给褒姒,和她对视的一瞬,目光虚浮,竟有些迷乱、惊惶。
褒姒脸上荡起凄惨到极致的笑,咬牙,恨声,一字字从牙缝里迸出:
“感谢、少夫人送行,褒姒,会记住你的!”
林娴眸中笑意收尽,娇艳的脸上隐着雪霜般的冷,看着褒姒将酒饮下,得意目光掠过天际浮云,忽一声尖叫震慑人魂。
众人唬得不轻,林珠跳了起来,见主子的右手食指已被咬得鲜血淋淋。黑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黑陶片映着阳光,发出刺目的冷辉。
褒姒仇恨地瞪视着林娴,将吸出的一口鲜血,向着她头脸吐去。
林珠气急了,窜上去搧了褒姒几个耳光,接连啐了几口,指着她斥骂:
“狼心狗肺的娼妇,好也不识歹也不识!这会子染上疯狗病了?”
空气里激荡着灼热的气息,鹧鸪从海棠花底呼啦啦飞起。
林娴将左手朝褒姒扬起,又慢慢缩回,环视周际众人,隐忍得肌骨发痛,声音娇慵:
“人之将死,必会狂癫。我天神般慈悲的心,怎会和妖邪计较?”
林珠忙命人拿来药箱,给林娴清洗、包扎。一群人纷纷指着褒姒辱骂。在远处看热闹的人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辱骂不休,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还有人扬手打褒姒,向她猛啐,动作很大。林娴适时地将众人止住,面色端然道:
“你们作为下人,不要相互排斥、诋毁,要彼此顾念、依从,和衷共济,永防大恶;不要贪图享乐,不要懒惰,要努力做好本分。设若你们行为不善,不走正道,违法越轨,欺诈奸邪,蝇营狗苟,我就用刑法将你们灭绝,也不让你们后代留下。我今天训诫你们,你们也不要心怀不满,彼此串通来诋毁我。”
众婢女都被说得低下了头,齐声道:“奴婢不敢!”
众男仆齐声道:“多谢少夫人训教。”
太阳斜横风声疾,似神龙进舞,姮娥顾笑,文王羽箭,万马腾跃。褒姒石雕般坐在地上,头上脸上落了许多吐沫星子,面色苍白,仿佛人间七情俱已远去。
林娴眼睛微眯望着太阳,缓缓走上监斩台。众人曲身行礼,常林也站起来请安。林娴将手一摆,面色端然道:“午时了,送她上路!”
监斩官常林双目冷傲地向上翻着,手臂一扬,扔下处斩令。
红面虬髯的刀斧手绷着脸咬着牙,高高扬起的钢刀。
钢刀在空中反射着阳光,耀眼夺目。忽被一块横空飞来的石头弹开。
刀斧手虎口被震裂,目光迷乱。
一个绛红色影子落到褒姒身旁。众人一阵扰攘。林珠惊呼着二少主,瞥见林娴面色有异,急忙将她扶住,惊异道:“小姐怎么了?”
林娴扬手扇了林珠一个耳光,林珠捂着脸满脸恐慌。
褒姒却晃悠悠地仰面倒地。
褒洪德急忙将她扶起,急切地摇晃着,两眼含泪,惊叫声挟裹着悲愤欲绝的气息:
“姒儿!姒儿……”
侯爷主外,夫人主内。褒府的护卫统领常林,一般只听夫人调遣,对府中上下人等有杀
生予夺的大权。他箭一般从高台上射过来,将刀架上褒洪德脖子,声色俱厉:
“违背夫人之命,就是死罪!”
他话音未落,一群带刀护卫已将褒洪德围住。褒洪德一贯的我行我素,将繁文缛礼视若无物,岂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一手托着褒姒一手执剑反击,虽是义勇可嘉,但终归输于自命不凡的身手。在他束手就擒前褒姒被夺走,像柴捆子一样被扔在地上。
常林呶呶嘴,一个护卫忙去探褒姒鼻息,回身禀道:“已经断气,想必是惊吓过度。”
常林看了已被捆住、尚且死命挣扎的二少主一眼,目光一转,亲探褒姒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