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枝接过坐垫,在石凳子上坐下来:“四阿哥,下午吴嬷嬷本来还带了一个丫头来,是我又让她给带回去的。我自己也是个奴婢,又怎么好再让别人来伺候我。”
李桂枝望了一眼绵奕,又望向弘历:“这孩子可怜,和我也对脾气,她留在这里,我心里舒坦。所以,四阿哥千万不要再派丫头来了!”
四阿哥和李桂枝又说了一会闲话,便起身要回去。李桂枝说:“天都黑了,四阿哥又是一个人来的,绵奕,去提上灯笼,给四阿哥引路。”
绵奕在弘历前面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为弘历照路。从李桂枝住的晴华轩到弘历要去的古香斋需要穿过后花园。
后花园里多是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午后下了一阵雨,地上有些湿滑。弘历说:“前面就是曲径通幽了,白天到这里,满眼绿意,清凉舒爽,晚上就有点阴森森的。一会你回来的时候怕不怕?”
绵奕说:“不怕,四阿哥,人间地狱我都呆过,只是一片竹林一片桃林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弘历说:“你口气倒是不小,你说说人间地狱什么样?”绵奕说:“我们魏家是净身世家,太监净身之后的半个月里,是最痛苦的时候,从小时候起,我就习惯了听太监的鬼哭狼嚎。”
绵奕说:“有的人挺过去了,成功地嫁到了宫里,成了公公。有的人挺不过去,就会被丢弃在骡车上,带到乱坟岗,挖个坑随便埋了。这样的地方不是地狱是什么?”
田文镜更觉得要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责任,所以恭敬地应
声:“是!”又放低了声音,“照我看,形势旦夕可变,王爷该早早定规一个办法!”
“办法不早就有了吗?曹琢如信中所说,都是好办法。但只能静以观变,不到最后一刻,无从措手。”
所谓“最后一刻”,是胤禛大渐之时,遗诏派顾命大臣,有了恭王的名字,那时才能名正言顺地接掌大权。在此以前,如有任何比较强硬的行动,
适足以授人口实,加重了“恭王要造反”的谣言。
田文镜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看到隆科多不断在扩张权力,只怕到那
“最后一刻”,恭王会落得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所以虽无行动,应有布置,必要时“效周公的诛伐”,也要有足够的兵力才行。
这话不便明说,他旁敲侧击地暗示:“曹琢如信中说,该有个‘缓急可恃’的人,不知我公心目中,有了这个人没有?”
“以后再谈吧!”这是结束谈话的暗示,田文镜起身辞去,但是,他的影响却完全遗留
了下来。这一天黄昏,马齐一个人在家,缓步沉思,把整个大局可能发生的变化,都想到了。
照他的理想,最善莫过于恭王与隆科多能和衷共济,彼此舍短用长。肃顺的长处,他看得很清楚,那种兴利除弊的锐气,知人善任的魄力,在满洲
王公大臣中,老早就看不到了。至于隆科多的短处:刚愎、骄狂、昧于外势,都是可以想办法裁抑补救的。要紧的是,得让隆科多相信,恭王并不愿与他为
敌,恭王会尽量用他的长处,而且恭王的长处,譬如处理洋务,正好弥补他的短处。此外,朝中一班出身翰苑的老臣,硕德清望,老成持重,若能取得
他们的支持,加上东南忠勇奋发的湘军淮勇,内外一致,上下同心,岂但大局可以稳定?皇朝中兴,亦非难事。马齐这样向往着。
但是,恭王对隆科多的敌意,可以设法消弭,隆科多对恭王的猜防,却不知如何化解?看来自己的想法,终成奢望!
因此,当前最切实的一个考虑是,胤禛一旦驾崩,隆科多与恭王倘或发生权力的争夺,搞成势不两立的局面,那时又将如何?当然,自己必站在恭
王这一面,是势所必然的,只是无论怎么样,不可以让他们兵戎相见!他不相信京城与圆明园的禁军会有“接仗”的可能,八旗禁军,不管他是前锋营、
护军营、步军营、火器营、健锐营、骁骑营、虎枪营,还是内务府所属的“包衣”护军营,那些兵是怎么个样子?当过“九门提督”而且现在还兼着“正
蓝旗护军统领”差使的他,是太清楚了。
他想起前几天才听到的四句谚语:“糙米要掉,见贼要跑,雇替要早,进营要少。”不由得苦笑了。当初剽悍绝伦,打出一片锦绣江山的八旗健儿,
如今在老百姓眼中成了笑柄!
这些没出息的八旗子弟,连出操都要雇人代替,怎肯打仗?他们的威风,只在每月发粮,“糙米要掉”的时候才看得见。
这就是马齐的把握,隆科多和怡王鄂尔泰、郑王李荣保虽然掌握着在圆明园的禁军,决不能发生任何作用。这一层,李卫必定也看得很清楚,所以现给
恭王的信中,建议召军入卫,不必有所动作,就可镇慑隆科多,同时他又隐约指出,在山东、河北边境军前的钦差大臣胜保,堪当此任。
马齐特别持重,觉得召胜保到京,即使并无动作,对隆科多也是种刺激,并可能被误认作恭王的“逆迹”之一,所以对于李卫的建议,不以为然。
但此刻他的顾虑又远了一步,胜保骄恣贪黩,功名利禄之心极重,倘或隆科多走了先着,跟他有了勾结,那便成了个心腹之患,不可不防。
要预防也容易,不妨先通款曲,作一伏笔。于是第二天他把田文镜找了来,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