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斐静看着她,不知是屋中灯烛太暗,抑或连日疲倦,他眸中幽深好似看不见底。
谢玖还以为他会有所顾虑再多推辞,心中揣摩不定,正想着如何再相劝一二,晏斐竟淡垂眼帘,默然应下了。
而后不着一声,他自顾拾了些干草,勉强垫上地面,又不知从哪另抱了处被褥,有条不紊展开铺好。稍作迟疑,晏斐和衣端正,倾身慢躺下。
他侧眸向床上谢玖望去,开口说道:“家主放心,晏斐一直在。”
谢玖顿住,旋即唇角如常,勾出一抹温和弧度:“好。”
油灯灭下,许有一缕白烟升腾而上,然而屋中漆黑,无人得见。窗前月华斜洒,此刻借着满室暗色,方才隐隐看出。
凉夜如落霜,徒浸空寂。
谢玖白日睡得久,如今全然无半分困意,独自望着窗柩处,凝视那方淡薄月色余光。说来可笑,她嫁人又寡居,历经这许多年头,早算不得什么稚嫩少女,却是平生第一回,与男子同居一室。
她虽状似坦然闲适,安知心里,亦不免生些在意。
谢玖气息放得极轻,沉耳细听,床下那人安静躺着,除却呼吸平和绵长,再无其余动静。秋蝉也已止歇,兴许是她醒居不惯,心念愈渐清明,只觉这里难挨的静寂比余处更甚。
如孤身处在虚无,来往不知尽头。
她无可奈何,只得辗转反侧,以免思绪胡乱飘飞。
“家主……伤口未愈,此番左右翻动,极易使腹间伤处破开。”
沉静中,谢玖听闻晏斐犹疑开口,一时讶异,无趣难忍的孤寂顿时荡然无存,她开口轻快道:“原来晏公子也不曾睡着。”
隐约是月影铺洒小窗处,静华银光。方才屋中若有似无的怪异僵硬,倏然被二人声音打得破碎不留。晏斐未有答话,谢玖只借着明淡月华,依稀察觉出他已端然坐起,身影却未动。
约莫……是看着她这处的。
谢玖确也觉察,自己这话多余了,一时心中好笑。她虽惊诧着晏斐并未入睡,漫漫长夜,庆幸还有一人作伴,只到了夜深人静,两人坦然处,她却不及白日的镇定自若,反倒神思阻塞一般,无话可说。
晏斐适时开口,声音比往时略低:“家主有伤,虽旧疾染寒凉难安,实也不宜轻动。若您腿寒难以忍受,晏斐……会些通络穴位的按压手法,可为家主,稍许缓和些。”
谢玖一时未觉,小心支身坐起:“什么?”
晏斐稍作沉顿,便已径自站起,些微坐上了床边。谢玖只觉一阵清雅药香传来,衣衫轻动,那人温柔拨开被褥一角,将她双脚……慢放至自己腿上。
旋即是一阵温热触感。晏斐僵着双手,替谢玖从善如流般按压轻揉,熟稔地活络着经血气脉。力道舒缓得正好,如注入丝丝缕缕鲜活的生气,至每一处即将腐朽的深远根系中。
“痼疾不可强受,此刻无他捷径,家主只当晏斐是行医救人的大夫,无需心有防顾。”晏斐语气平和,带着惯常不见起伏的清淡,与手中的细致截然不同。
听在耳中,似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谢玖这方明白,山夜清冷,晏斐觉察她辗转不眠,孤枕难息,还以为是腿疾搅扰所故。想要替她解忧,便起身离近了些,自行为她按揉双腿。
女儿家的腿脚向来私密,从来只有夫君见得碰得,即便只为缓和双腿经年久积的寒凉,他这番作为,到底还是突兀得添了些许暧昧。
晏斐为免她困窘不自在,便特意自退身份,秉下男女之别,以医者之身作平常言语。
谢玖本对自己腿疾习以为常,即便双腿僵凉如冬日冰铁,寝夜漫无知觉,她也早不在意了。初始患下这寒疾,她不知折腾了多少谢府奴仆,时常长灯通明,暖炉彻夜不熄,惹泠月秋水红了眼眶,整夜守她床榻下不愿歇去。
然,如雁过叶落,再无甚转机。
她生性善隐忍,本就喜悲不显于色。既知无力痊愈,她倒也淡然受了,人之际遇都是命数,既是她自己种的因,有甚么好惋惜的。
后来为免婢女徒添担忧,亦不愿平白劳累府中一干下人,谢玖再有痛楚凉寒,也抿唇不多提一句,由之而去便是,甚至于,眉头也不皱一下。
常年如此,谢玖好似木然,再不知冰寒刺骨的难耐。
浮生长恨欢愉少,一夜侵凉,也算度日。
谢玖自己都未觉察的腿脚僵凉,今夜却被晏斐记挂。他身子温热,与谢玖凉似寒铁的双腿相触,竟也不躲避半分。感知出沉寂的血气好似重新活络,复归久未有的流淌之态,谢玖一时如满壶月光泛银花,心间不知是何滋味。
她忽而自嘴间溢出两声轻笑,暗夜昏舍里,看不真切彼此面容,这细微的笑声便动静甚大,掩饰不去。晏斐闻声,双手微微一滞,而后继续按揉,状若无事。
“晏公子这是顾及谢玖名声,出言宽慰一二;还是恐谢玖对晏公子会有顾忌,方多此一举说上这话?”谢玖笑罢,索性直言拆破晏斐冠冕堂皇的说辞。
一时屋舍寂静无声。
晏斐气息轻缓不改,手法从容未有波动。窗外星月微光实在薄弱,谢玖凝了神,也只约莫描了个晏斐的影子,难以看清他细微神色。
只听他轻言细语:“……家主何必紧言追问。”
谢玖未得晏斐明言,却来了兴致,自顾说下去:“且不论长安城中的照拂,晏公子携谢玖落居山中,日夜悉心治伤,早已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