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玖再幽幽转醒时,暮色已沉下,屋中一盏油灯燃得细微,既未乍然觉得刺眼,也能勉强,将屋室扫顾明白。
青衫人影背光静坐,好似出神。
谢玖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只觉得温和无害,叫人没由来地平静舒和。
晏斐察觉谢玖醒来,身子动了动,眼眸迅速掩下。而后慢声开口:“而今已月明夜起,家主歇了两个时辰。”
谢玖点头,先时的疲惫困倦好似尽数消散,她指间微动,待适应了些,便挣扎着坐起身。
夜灯独明,门窗尽数掩好,看不见外头的山野景致。谢玖心思沉重,只垂首不动,实在说不出话。以往的记忆繁复纷乱,偏生在这样清静幽暗的山中屋舍涌出,如光如影却握不住,令她无计可施。
晏斐缓慢递上一碗清粥。那粥香气四溢,轻易攥入鼻息。
谢玖抬眸直看去,晏斐面容清和,依旧耐心端着那粥,只说:“安睡了许久,家主尚在养伤,确需进食饱肚。白粥虽无味,却也清淡,要适宜家主一些。”
他讲得不疾不徐,如晨林露珠般平缓清润,谢玖听在耳中,却觉察这言辞语气,低敛小心,犹似哄劝几欲任性的垂髫孩童。
嘴中咂摸了些许,谢玖扫过面前白粥,又轻移落在晏斐指间。白日未有在意,灯影微暗,谢玖这才发觉,晏斐指节有许多细微伤痕,他双手白皙干净,正是如此,愈显严重触目。
眸光几番明灭,谢玖慢接过那碗粥,执勺舀一口含在嘴中,不凉不烫,她索性将碗递至唇边,喉间滚动,三两口灌下。
余香留齿颊,清郁恬淡。还好,并不难吃。
谢玖递出空碗,温声笑问:“我醒得这样晚,晏公子用饭食了吗?”
晏斐默了默,将碗捧在手中半晌,眸色平和依旧,“山中日短,晏斐吃过了。”
“真是可惜。”谢玖闻言偏头,一双眸子不知是刚醒还是恰对着烛光,好似熠熠生辉,“谢玖还当得晏公子照料,能有幸与你同席共食。”
她的话极慢,缠在嘴中,一字一字吐出。暗夜里静寂如水,光芒昏暗不明,这言语听着便更为清晰,犹如窗间明月拢纱,引人追寻。
待晏斐望去,谢玖只噙着笑,眼光淡转开,早不在意。
“家主客气了。”晏斐收起目光,低声回道。而后他起身离开床榻边,在屋中兀自忙活。
避世而居的村中日子虽闲淡无争,细较起来琐事也多,无一不得晏斐事事亲为。纵使先前再矜贵雅致,如今亦得拾柴煮炊,活出人间枯燥烟火味。
屋舍本就不大,谢玖便坐在床边,好整以暇看着晏斐挽袖打扫,再去另一屋添柴煮水,此番来回,他依旧游刃有余,平淡不见慌乱。
谢玖只作无趣,忆及他手中细碎伤口,约莫正是做这许多粗活而来,想来人无完人,晏斐初初着手时,定也有许多不熟稔处。
她受晏斐十数日细致照顾,不知怎的,竟颇有些亏欠的意思。
适时,晏斐已端热水又进屋,踟躇看着谢玖,说道:“家主……可要洗漱一番。”
谢玖虽躺得久,白日清醒起,倒也不觉得浑身黏腻难受,她如今伤口未愈难以动弹,倾身洗漱难免诸多不便。只她方才看见晏斐烧水辛劳,如今端至她面前来,总归不忍辜负,微一沉吟,只点头道:“也好。”
她话一说完,只见晏斐便似安心,将帕子细细沾水又绞得半干,上前替她轻柔擦拭脸颊。衣衫轻动,他身上药香若有似无,亲近间毫无阻拦,径自侵入谢玖鼻间。
谢玖挪开目光,方知自己曲解了晏斐意思。
她行动不便不能自己来,晏斐怕是比谢玖更清楚,两人气息贴近,偏生晏斐心无杂念,眼睫落下,侧影半暗,唯有手上动作极轻,犹如一记萦回的芬芳,似重就轻勾至谢玖心间。
晏斐擦净她的双手,便端盆回身,不再继续。
谢玖极快镇定下来,此刻晏斐又换了盆热水进屋,侧眸微一犹疑,便背过她解下外衫,单着里衣替自己简单擦洗。
水声甚是清晰,谢玖眯眼,借孤盏油灯望向那人背影,乌发如缎,飘逸优雅,一举一动直叫人不肯漏下半眼。
有美人兮,诞为月魂,清雅无尘。
晏相不可为人道的心思,谢玖此刻倒是意会了。
她笑着摇头,只当自己被折腾过甚,跌落河中,脑袋亦磕碰得不甚清醒。水声淡下,屋内重归静谧,谢玖收敛好思绪,四下慢顾,扬唇问道:“晏公子这些日子歇在哪里?”
夜已渐深,总免不得这一问。屋子本就简朴破旧,除却另一添柴煮食的小舍,也就此处勉强能住得人,满屋望去,却也只见着一张床。
这十数日里,她连日昏迷躺于其上,无知无觉。床既窄且矮,哪还容得下另一人安歇。偏谢玖病情凶险,夜间又万万离不得人……
谢玖不清醒便罢,只作自己全然不知。
可方才得晏斐悉心照顾,见其手上细碎伤口,她心有恻隐,再不能视而不见。
屋中好一阵默然无声,晏斐低首轻动,开口说道:“晏斐自有歇处,这便……去另一屋,家主夜里若有事,唤晏斐一声即可。”
“另一屋可是灶舍?”
晏斐沉静点头:“离得极近,家主请安心。”
谢玖却皱眉:“灶舍狭小多有炭灰,凉风自门窗渗入,凄寒孤戚,如何能住人。”
晏斐默作不语。
灯油缓慢燃着,间或摇晃,光芒明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