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云锋照例陪着吃完早餐的父亲一起到河边公园散步。
“女儿啊,人的生命,就像这太阳,朝升西落,第二天再度升起,又落下。早晨到中午再到下午,而后进入黑夜,等待第二天的黎明,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也是生命的规律。”
父女俩走累了,坐在绿草坪的长椅上休息时,父亲望着东边云层里透出的一片金黄感慨道。
“嗯。”
云锋无言以对,也望着那一片东方红,应了一声,知道父亲何以出此感慨。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难以面对,也不敢告诉你和弟弟。”
父亲笑了一下,说道。云锋转头看了看父亲,他依然凝望着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唇边还带着微笑,没有转头。
“一开始,我以为怕的是你们伤心、难过,但现在,想明白了,说到底,还是我自己不能面对,所以让你们也跟着不能面对。“
”人的生命里哪里有不下雨不打雷的呢?该要经历的风雨,一样也少不了,我是,你们也是。你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去独自面对你们生命里必须要经历的风风雨雨,苦和乐,并不是人们平常里所定义的一样。以苦为乐,何尝不是苦就是乐,乐就是苦呢?”
“爸……”
云锋听着父亲的话,知道这是父亲一辈子里所得来的领悟,转头唤了一声,又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爸的身体可能不行了,撑不过这一个多月了。”
父亲终于对着女儿说出了实情,迎着这初升的太阳。
他知道,有些话,再不说,就可能没机会了,他也不能让女儿和儿子到他走了才知道他的病况吧,那样猝不及防的打击,将会给他们留下更深重的痛苦。
更何况,从这段时间女儿和自己天天呆一起的情况来看,她估计已经感觉出了一些情况了。
尤其前一个晚上临睡前,他在茶几上就着温水吃完药,一时急着上厕所,忘了把药瓶子拿回来,估计在客厅看电视的女儿已经看过了,药瓶子上就赫然写着适用于肝癌中晚期,因此,他今天,也就下定决心和女儿坦然地把话都说了。
其实,说或不说,于他来讲,不过都是为了让子女少些煎熬,少些痛苦,能早些放下。他也不知道到底人死后有没有灵魂,但眼下,他除了接受,别无选择。若说还有他想做的事,那便是带着儿女一起去面对,而后接受他即将离开的事实,让他也安心些,其他的,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云锋听到父亲如此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病情,一双眼睛,顷刻间填满了泪,头一低,便在眼帘下垂时滑落在了脸上,从下巴掉落在了草丛里,和草叶尖上的露珠混在了一起。
此时的她,除了心里再度如钝裂般疼,再思考不了其他的,连如何答复父亲,去好好安抚他,都不会。在他面前,她始终是那个懵懂的小孩,天然地依赖着他。这么多年,无论他是管她还是不管她,她其实都在依赖着他,也无论是生活还是情感,抑或是生活,她想象不到,倘若他不在了,她会是怎样的。
“刚查出是晚期时,我也不相信,那是两个月前吧,医生这么说时,我心里的确听了难受,但回到家,觉得自己身体和好人一样没什么差别,但上个月开始,肝脏处就已经肿了,都能摸得到了。尽管如此,我也仍抱着幻想,可后来腰疼得睡不了觉,去检查医生说已经扩散,我就知道,是没办法了。”
父亲回忆病情时好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好像是自己在过一遍这段时间以来自身的状况。
“爸……”
云锋心如刀绞,终于不可抑制地哭得双肩抖动,双手捂着脸,也止不住泪水从手掌缝里掉落在草丛里。
“别哭,别哭……”
父亲也终于将痛哭流涕的女儿搂进了怀里。这一身,他欠他的女儿无数次拥抱,这一次,能还清吗?
他一边轻拍着女儿的肩背,一边在脑子里又不可遏制地出现女儿从出生、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情景。一不小心,就长这么大了,尽管是要出嫁了,但他怎么还是觉得她还很小,很小,小得还如同那个支着一只小手奶声奶气地说着“我也腰疼呢”的小小女孩儿,能放在揉成一团放在他的内心那颗不知何时就会停止跳动的心脏里呢?
女儿的痛哭让他心里也如同天摇地动,却无法如同女儿此刻在他面前般放肆大哭,或者,他早就习惯了眼泪咽回在肚里,至少,也是在无人的时候流吧。
家里的大事小事,对老伴、女儿、儿子,他无论是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作为一个父亲,该做的,他想,他基本都尽他所能做到了,女儿和儿子的善良、正直与追求,都沿袭了他和由他支撑起的这个家,也算是他这个人民教师对社会做出的教书育人的更多一层的贡献吧。
是的,回顾他自己这一生所作所为,他也问心无愧,努力地为自己的家乡教育付出了。
这,是不是就足够了。
“女儿,别难过了,都会好的。你要相信,无论发生什么,都会过去,都会好的。一切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轻拍着女儿肩背的手没有停止,他甚至都相信,即使他到了那边,也会好的。生如穿衣死如脱衣,不过是换个形式存在罢了。
“爸,我会努力的,努力生活,努力做事,努力对待好您和妈还有弟弟。”
云锋的脸上还有着泪洗的痕迹,她哭得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