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换了经验老道点的人,老早能推断出这是名女子。早上出发既不下车,歇息时又不和众人坐在一起,这时坐在水边又带着幕离,何况女子身形总还是和男子有差异。就算不能完全肯定,老成点的一般也不会去主动搅扰。偏王二少不更事,又是个眼拙的,这下已然冒失过了,人家女子又礼貌的回应,虽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总不好转身就走。
“啊,这位小姐大姐?小生冒犯,先前不知小大姐身份,实在太过冒昧。小生这就走这就走。”
隔着幕离,似乎也能看见那位女子笑的要死,幕离纱帘抖动得像水波一样。“兄台留步吧,知兄台行止有礼,但行走江湖,这些虚礼有时候也没必要。小妹出行,总不能不和男子说话的,不然饿也饿死了,兄台以为然否?”
王二愕然,身子转了半边,也不知该继续转身走还是反转留下来。那女子接着说道:“小妹此次西行,必搅扰商队良多,还望商队诸位上下不嫌弃小妹累赘。小妹也会尽力不给诸位添麻烦的。”
王二听这女子误解自己也是商队之人,立刻就要解释:“呃,这位大”,那个“姐”字还没出口,又硬生生被醒悟过来的王二吃了回去,咽得太猛,险些没咬着自己的舌头。人家一句话三个小妹,就是在提醒自己别再大姐大姐乱叫了,怎么这么傻。
王二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也更加的手足无措。为了掩饰这些,他佯装疏狂的挥着袖子大步走来走去,嘴里哈哈大笑着说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说了半天,总算说明白了一个意思,自己也是搭车的,咱俩一样,别和我客气。
转过神来,王二才回味起来,那女子说话的声音恍若黄莺出谷,清脆中又透着温柔可亲,好听的有点过分。又加上语速和缓,沉静自若,颇有点邻家姐姐的味道,看来刚才那几声大姐也没算白叫。
那女子的话语似乎有安抚作用,王二渐渐地平静下来,手脚也不再无处搁放。在那女子邀请下,王二在柳荫下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虽然离那女子还颇有距离,但在王二的人生中,这算是和异往中非常成功的一次了。
因书而来,两人的话题还是从书而起。王二爱书那是本性使然,说到书本上的东西谈话能力也比平常有所提高。王二为了打开局面,自然询问那女子读的是什么书,然后准备将满腹经纶稍微亮出些许震翻那女子。没想到那女子大方将正读的书翻过面来露出书皮,书名写的是------《毒经》。哈,王二咯喽咽了一口口水,天儿又聊不下去了。这拿什么去接,《内经》、《伤寒论》里的灵枢、素问,阴阳五行、外热内寒他也许能瞎说几句,这《毒经》是什么方向?下毒的?总不能从耗子药的药性开始扯?再说他也不知道啊。
那女子见王二窘迫,倒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替王二打开局面道:“兄台似有些错愕,其实常态如此。初见此书的人十有大约与兄台想的都差不多,觉得是本写下毒的书。”王二见那女子将他的心思推断的分毫不差又毫不犹豫的说出来,有点羞赧,心里想:“谁说我想是下毒的书,我偏偏想的是救人的书。”那女子接着说道:“既然叫《毒经》,确实是本写用毒的书。但用毒和下毒可是两个词,兄台自然清楚其中的分别。毒之一道,即可杀人,亦可救人,兄台以为然否?”
为了让谈话正常继续下去,王二本在挖空心思寻找下面的话题,这下可算接上了。他看过的几本的医书终于可以派上用场。“确然如此、确然如此,小可尝闻,草药中附子、马钱子、毛地黄皆有剧毒,小小一片常人服之即死,还有断肠草,遽听既知不可食也。然附子乌头可治风湿,马钱子擅疗面瘫,毛地黄对心力衰竭有起死回生之效,即使断肠草亦可镇痛。”拜从小读书过目不忘的本事,这几句书袋王二吊的是一个磕绊也没打,说的那女子倒是有点惊奇,身子一正,眼睛认真的看向王二。“不过小可有一点浅见,就是对常人说的‘以毒攻毒’的说法,都说这是医家圣手最神奇的手段,窃以为这说法其实有点问题。小可并不懂医术,更不会治病,我是从字面上对以毒攻毒的含义有不同的理解。”那女子听了更是有点刮目相看,一个书生竟然对医术有不同的理解,而竟然对流传的医学理论还有批判,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就算普通的所谓名医也不敢的吧。“‘以毒攻毒’常人理解就是善用毒物治病,表面意思看也没错,药材里面很多本身有毒嘛。但并不是说毒物就能治病,你要面瘫了直接来半钱马钱子试试,肯定医馆出来直接抬去棺材铺了。又有人说,不能直接吃,医药讲的是‘君臣相伍’,要配药的,这才是医术神奇之处。这个我不否认,但我要说的也正在这里。我的理解,就在一个‘毒’字,以毒攻毒,后面这个毒说的是什么意思?可就只指的是毒物、中毒?”王二侃侃而谈,越说越神色自若。那女子戴着幕离虽然看不见面容,但明显对王二的话越来越感兴趣,已经将身子正对着王二,摆出正式倾听的样子了。
殊不知,这种辩理,就是对原有理论的辩驳,俗称抠字眼,正是王二的擅长啊。就像医生不敢质疑《内经》、《伤寒论》,书生不敢质疑《论语》、《春秋》,因为一句微词带来的可能是整个世界对你的恶言恶行,一句二话毁一辈子那可绝不是说笑而已。但王二不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