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华寺。
佛灯燃烧着,烛蜡一层一层地往下褪着,像极了佛珠怜悯众生垂下的泪,也像极了今夜的这一场瓢泼大雨。
“小施主,您先把衣服换了吧,庙里只有小和尚的衣服,委屈您了!”
阿弗捧着和尚袍服,看了看,倒是笑了出来:“没什么委屈的,穿了就不还你们了,我得拿回去做纪念的,到时你们可得记得跟我表哥要钱,他超有钱的。”
她这一天从道士到和尚,若是再集齐尼姑的一套,便算真正的功德圆满。
“小施主,您不必还。”
“看来你们庙里香火不错。”
相形见绌之下,道士还真是活得不咋滴。这么些年了,还是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像样的道观。
和尚领着换好衣服的阿弗去了纳生的住所,却不妨纳生禅师早已经亲自登门。
王琅站在树下,目光沉沉,面色冷凝,可是他的心底却是有些紧张和严肃。
阿弗笑了笑,捧着肚子站在檐下躲雨,看着那全身湿透却不愿进入寺庙更衣的人,道:“你傻啊,下大雨你还站树下,等着遭雷劈不成?”
王琅面色阴沉地看了过来,大手使劲地往自己脑门上压:“你就乐不得我死了,我偏不让你如意。”
庑廊下,纳生一着广袖长袍,身子微胖,年纪大约在四五十左右,行走之间,广袖飘飘,裙袂如风滚动。
像极了会出神入化腾云驾雾的和尚,紧抿的唇角在那一刻泛着笑意,于庭院下,走上竹木台阶,望着自己,时间久久凝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俯身下跪,左手按着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垂地,手放在膝前,头触碰地面放在手后,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
阿弗转过头看向王琅,抿了抿唇:“你说的没错,这老和尚有病。”
王琅拽着阿弗的手,面色渐渐地有些沉重,道:“早说了有病可你却不走,现在要走也晚了,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准擅自开口,不准离开我身边半步,不准跟这里的人有任何接触。”
“别强行给我上演这种霸道戏码。”
阿弗转过头去看地上那和尚,清了清嗓子,蹲下身子看他:“喂,你干嘛跪我?”
他头微微抬着,便见站在台阶上那人曲膝蹲着,孩子气一样脑袋微微歪着,纳生嘴唇翕动,轻声道:“抱歉。”
阿弗皱了下眉,王琅将自己拉了上来,转身便要走,“歉也道了,膝盖也磕了,如果不用上演喝茶的戏码,我们便先走了。”
“你先等一下,我还不知道他跟我道什么歉呢!”
阿弗甩开他的手,拧了下眉,跑到和尚跟前:“你为何跪我?又干嘛跟我道歉?我们认得么?”
纳生垂下眼,“您是天命所归,贫僧不敢不跪。”
阿弗听着好笑,对王琅道:“现在的出家人呐!你听听,他可真会说好听的,我要是那么好怎么会落到连家都没有?我以前还说过出家人不打妄语呢,看来要收回来了。”
纳生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向了她,透着殷切的希望与肯定,“贫僧不敢妄言,贫道知道您的来历。”
阿弗旋即而笑,“我的来历?我真正的来历怕是天下没几个能知道,就凭你,痴心妄想。老和尚,出家人不打妄语......”
“藤萝饼。”他忽然说道。
阿弗怔了下,抬眼看向了他。
纳生目光凛然,似乎也是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自己,声音带着颤,“果然是你,你真的回来了......你当年说过,要我带你去吃长安东市街上的藤萝饼。”
......
“小和尚,如果要我救你和你师父,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有什么能够报答的?”
“贫僧......身无长物,若是......若是您能救救我师父,贫僧请您吃藤......藤萝饼,好吗?”
“藤萝饼,是什么?”
“我......贫僧说不出来,只在长安大街上看到过,吃过一回,便终身难忘了,那边还有好多好吃的。”
“长安?......如果我带你出去,你能不能领我去长安看看。”
“可......可是,长安在贫僧老家那边,但您得先救我师父,贫僧才能带你去吧!”
“敢说谎,可是生生世世都要负疚的?”
“太严重......好好好,出家人不打妄语,贫僧听话就是,您别打我师父。”
......
阿弗目光似沉似浮,舌尖掸了掸腮帮子,仿佛先前吃下的雨水都塞牙缝。
站起了身,手负在身后,如高山仰止般的目光落在纳生身上,随后道:“王琅,你先出去。”
“没大没小的,叫表哥。”王琅蹙眉,却在触及阿弗冷峭且陌生的神情时面色骤变。
“出去。”
......
......
紫藤盛开,紫云累累,攀藤绕架,香满庭除。
他带着自己往紫藤架子下走着,曼丽的紫藤花穗垂落下来,砸在鬓间,阿弗抬手拾去。
“现在不是仲春时节,你这里怎么还有紫藤花?”
“想种的话便有,你......你还想吃吗?”他话语间的口气微微颤抖着,又是渴望又是担心她会拒绝一样。
“你还会做吗?”阿弗往他肚子上看了过去:“你以前瘦瘦高高的,现在,发福了,人到中年,岁月沧桑。”
纳生挠了挠略带光滑的头,忽然笑得有些羞涩:“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就是图腾不见了,这是一件好事来着,以后就不会有人胡言乱言了。”